也许是冥冥中的一种心意相通，顾惜朝才掠进庙门，乖乖就飞了出去。
院子是两进的，有院墙和屋舍的阻隔，他就慢了一步，乖乖能从屋顶飞过去，所以它更早的回到了大殿。
“你怎么回来了？”
半跪在地上的天一居士怀抱着发妻，往昔明亮的眼眸已经浑浊、发白。织女带走了他的一半性命，同门的师弟要把另一半也带走了。蜡烛燃了一夜，总有烧尽的时候，如同春去秋来，并不值得悲哀。
但是乖乖回来了，飞在很高的天上。
它发出了悲鸣。
他只能勉强看见它的轮廓，看它收拢翅膀的俯冲。他想朝它大喊：——快走呀！不要回头，向最高的天上飞！
可他的嗓子已经出不了声。
他想把乖乖赶走，把它往大殿外面驱赶，用棍子打它，用袖子吓唬它。
可他已经没有抬手的力气。
顾惜朝呢？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应该带着乖乖下山了呀。
是它不听话了吗？
还是……
小鸟儿伸展开翅膀，飞向主人。它的眼神中是生灵的哀恸。
啄尖上还有血渍。
那是元十三限给啄瞎一目的血。
天一居士慌了。
他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已是灯尽油枯，可他硬是拖着不死。
方才是不敢死。
——他的老友还在为他奋战，几次绝处逢生，几次千钧一发，一身鲜血半身伤痛，和尚没有倒下。所以他不敢死，他的残命要留给一次最险恶的危局。
那个人已经赶来了，他拖一拖再死，老友就能活过今夜。
现在是不忍死。
不忍见乖乖为他而死。
——元十三限在暴怒中必杀乖乖以报刺目之仇。身上破了一个洞可以长好，眼睛上破了一个洞就只会腐烂。独眼的江湖人，双目失衡，视野受阻，终其一生就再难登问鼎武学巅峰。
他恨乖乖，很快就要恨过了诸葛小花。
天一居士又慌又急。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杂音。
元十三限用拇指缓缓擦了一下眼眶。
一只手，半张脸，全被腥气的鲜血染湿了。
他怒嚎。
老和尚抓准机会，从地上跃起，再施展起「哀神指」，攻向元十三限。他的一臂已断，三指齐断，但他冲向仇敌的时候，速度比以往更快。他以一种玉石俱焚的姿态来做拼死一搏。
他知道结局：
—— 死路一条。
从元十三限背信弃义的那一刻起，他的未来就只剩下一条绝路。纵使他拼尽全力、以命相搏，胜利的曙光也从未在他的世界中闪现。
但是他死战不退。
他决意把这条命还给老友！
许多年前，天一居士用仁义救下雷阵雨的性命，他拖延至今，一直没有报答他，不是不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是该肝脑涂地了。
元十三限立刻反击。
他使的是“挫拳”。
雷阵雨的攻击骤然受制，仿佛野兽困于重围，招招受阻，步步受挫。所发之力，反而变成了对他自身的攻击。
老和尚被击飞出去，脊梁狠狠撞上了残垣。
金佛狮吼。
小鸟儿如遇雷击，翅膀僵硬的忘记了拍打。直愣愣的坠落。
元十三限的手已疾伸了过来。
—— 那是一只要捏杀它生命的手。
就在此时，一柄寒光凛冽的小斧如鬼魅般的削向元十三限的手。后者猛地缩手，小斧又无声无息的飞旋回主人的手里，被他扣在手心。
乖乖立刻飞回了主人的怀里，把脸颊贴在他的伤口上。
“怎么，一代武林宗师，沦落到同一只鸟儿置气了？”那书生拎着长剑，面色微红，才从山下赶来，却连喘息都懒得去演。
元十三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该死的书生三番两次的冒犯他，坏他好事，伤他圣体，如同一只挥之不去的苍蝇，臭气熏天，非要在他的伤口上下蛆，蚕食他的血肉。一时半会未必致命，但已足够让他作呕，连它爬过的伤口都想活生生的撕扯下来！
所以他不听顾惜朝的挑衅。
他直接动手。
顾惜朝正有此意！
两人一见面就交手。书生纵剑急攻，漫天的剑花亮成一片夜穹里的星幕，他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而且还可以更快！一剑刺出去了，另一剑就在它的身侧，一剑接连一剑，似乎它们是千百人从四面八方心有灵犀同时攻来的剑阵。
但握剑人只有一个！
他的一剑就是千百剑，一击就是千百击！
流星像大雨一样倾落，随后，连他的身影、青色的衣袖，都融入了星光。
他在哪儿？
元十三限冷喝一声，挥起狮首一样的左拳，向心中的敌人砸去。他清楚明了，这一千剑中，有九百九十九剑都是虚张声势，唯独有一剑，是真能要他性命的绝杀！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
没有什么花哨的技巧，只是简单的一拳。
一力破十会。
剑光顿时收敛，元十三限的左手双指叩花般轻轻一弹，一道青气像风那样自然的吹去，轻轻的吹散了群星。
风过去，顾惜朝就消失了，一击不中，他的身形突然远去。
拳头打在空处。
金佛睁开眼，威严肃穆的眸光扫过远处，顾惜朝的身影忽又近在咫尺，那柄清水般的长剑，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刺了过来。
剑尖刺中软肋的刹那，他动了。
他身子嗖的向前移了七尺，倏然一反，抬脚去踢寒星似的剑尖。
顾惜朝在千钧一发之际，再度闪身避开，留下一道消散的残影，然后剑锋划出弧光，再取元十三限的腰眼，后者自然不能叫他得逞。
来回拆了十几招，一个佯攻，躲闪。一个反击，追杀。于地上瘫着的三人相比，顾惜朝安然无恙，但他已经汗流浃背。
元十三限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溜走，可他但凡慢了一瞬，就会被他撕成碎片，连全尸都难留得！
因为他怒极。
这青衫的小人像极了夜里的飞蝇，你进他退，你退他进，周而复始，嗡嗡不绝。他根本不想同他决战，他只是在拖延！
拖延的目的，不用想都知道。
他在等诸葛正我！
元十三限笑了。
大笑。
他用看小丑的眼光去看顾惜朝。
那眼光里填塞着一股诡异的快意，分外疯狂！
他的样子看来就像是一个疯子！
一个豪杰一般的疯子！
他拔箭。
拉满弓。
顾惜朝的余光瞥见神针婆婆的胸口上正钉着这样一支小箭，而元十三限的弓就一直负在身后，他腰上的箭筒里还有三支箭。
她没有声息。
早死了。
老和尚惊心的大喊：“当心，伤心——！”
——「伤心小箭」。
彼时天一居士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江湖神功，顾惜朝终于要见识到了。
这一箭应声而出。
顾惜朝还想用那捉摸不透的轻功来闪躲，可他他发现不论他往哪里逃，那支箭都紧随着他。
山风吹来，他侧头，箭头跟着他一起倾斜；
月光洒下，他低腰，箭头便跟着一同向下；
尘埃火灰飞得到处都是，他飘向空中，箭头似也长了翅膀；
他总不能把自己埋到土里，那样就真的在劫难逃！
老和尚不忍的侧过了脸。他真想救一救这个年轻人，即使他精明，鲁莽，市侩，狡诈，有一切他讨厌的性格，但总归人家来舍命救他们了。
这样的人，有什么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何况除了耍嘴皮子，他从头到尾也没伤害过他们！
可惜……
他也快要死了。
黄泉路上，他们或许能搭个伴。
就在雷阵雨侧脸的时刻，顾惜朝当机立断从胸口掏出一块旧布，洗了不知多少次，失了颜色，毛糙了边角，怎么看都应扔了的旧布。
他把旧布扯在手上，长剑一甩，双手一撑，竟然想用布去兜住迎着喉咙而来的小箭！
——没破！
老和尚听见一阵叫人牙疼的摩擦声，转脸回来，立马瞪圆了眼睛。
在巨大的冲击前，顾惜朝连退几步泄力，旧布被拉扯到了极点，眼见就要四分五裂，他当机立断，撒手，侧身，扣住小斧，以小斧的利刃击在箭头上，磕出一把烫人的火星。
失了一半锐气的小箭被砸歪了轨迹，斜着飞出去，没入一面残垣。
随后就是坍塌，破灭，砖石碎瓦溅的到处都是。他的心砰砰的跳，跳到耳朵都能听见死里逃生吓得惊叫不已的心声。可是他不退返进，全力掷出小斧，小斧急旋出去的时候，他的剑也刺出去，人跟着向前飞扑，他把满身的力道都压在这一剑上。
长剑刺出虎啸龙吟。
元十三限必要防御这一剑。他腾身而起，右足蹴踏而出！他用「丹青腿」来退敌，发出的却是利器破风之声，这功夫他曾传给过赵画四，却比赵画四用的孔武十倍。腿与剑交接，竟似刀剑互搏，剑刃砍在刀锋上，一边是一把良剑，另一边却是一柄神兵。良剑的剑刃立刻就开了卷，顾惜朝抛剑，也一跃而起，双脚猛蹬向元十三限的胸膛。
此时，小斧已至。
神哭小斧，鬼神夜哭。五彩璀璨的一斧，专破一切内家罡气，外家功力，是货真价实的神兵利器！
顾惜朝去踢元十三限，后者双手横在胸前，去推他的双足。小斧朝着元十三限的后勃颈抹来，一前一后，两处夹击，都是迅捷如电光，快过雷霆霹雳！
元十三限陷入了危局。
他借着顾惜朝蹬来的力道，重力微倾，身体像落叶一样打着旋飞转起来，好像那一脚蕴含着鬼神之力，直把他踢成了陀螺！陀螺转的飞快，越转越急，滚起一股极大的劲风，小斧被卷起的风浪尘瓦吹偏轨迹，掠颊而过，只割破了金佛的一侧脸皮，带着一把相忘于江湖般的血珠，飞出去几米，再被顾惜朝收回掌中。
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元十三限疾退。
再张弓。
他拔箭。
搭箭，
——朝天劲射！
顾惜朝亦疾退。
出小斧。
只及一闪，小箭从天而降，射中飞驰的小斧。顾惜朝啐出一口心血，眼睁睁的见它碎了。
他的心也碎了大半。
队友是猪的时候只能自己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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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一百三十一.力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