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男是开车来的。
他在神社的空房间里住了下来,他的车停在了村子外面的空地上,因为村子里的土路没办法让轿车顺利通过。
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很少在白天见到西装男,他似乎白天会在村落里随意走动,听巫女们说他在挨个拜访见到过“中美”的人,包括中美和松下的家人,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冷落,还差点被秃顶男人打了出来。
这样大摇大摆的行为很快便引起了村民们的排斥,他们又一次愤怒地聚集在了神社的门口,偏偏这一次宫司去了旧村,神社里只剩下了巫女们和神职人员,以及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这两个本就不受欢迎的孩子。
西装男正在和什么人通电话,他没有避开社务所里的人,从他的话中能够听出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他的前辈。
虎杖悠仁听到他提到了什么“残秽”、“信仰”、“二级”之类的词,在挂断电话后,西装男还试图外出和村民们说些什么,但巫女们将他拦了下来,不肯放他出去。
“有什么事,等宫司回来再说吧!请您不要试图和他们对话了,现在这个状况肯定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我明白了......唉,但是请尽量避免夜晚出行,如果可以的话,离开这里更安全一些。等到有空闲的......”
巫女们为难地看着他,说道:“您说的我们都知道,但离开这里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倒是您这边,宫司说您可以找到专业人士来处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要等多久?如您所见,再这样下去大家根本没法安安稳稳地生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我能找到更多的证据,或者亲眼见到的话,问题就能够更快地被解决。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我那天差点被人打得头破血流......村里人实在不配合的话就只能等上两三个月了,我们的流程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
虎杖悠仁凑到乙骨忧太耳边:“他说‘专业人士’诶。”
只是,西装男口中的专业人士指的是比宫司更厉害的“驱魔师”,还是真的能够祓除咒灵的——虎杖悠仁不知道从事这种职业的人应当如何称呼——那类人?
村民们终究对神社的土地心存最后的敬畏,他们闹哄哄地在鸟居外的石阶下吵嚷了一段时间,在各家该去做饭的时候四下散去。西装男并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但是他停在村外的车子就没有他本人那么好运。
这里的人没怎么见过小轿车,却意外地擅长破坏它们,似乎这样作恶的本事是他们与生俱来的。
前前后后的轮胎全部都被人用尖锐的刀捅破了,玻璃毫无疑问被砸得粉碎,车内的饰品和一些用文件袋包裹的纸张被拿了出来。不少村民抱着自己家刚会跑的小孩,让他们钻到车里面去翻找有用的或者值钱的东西。
车身上被人用小刀划出了充满恶意的话语,西装男发现之后却什么都没说。
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偷偷跟着他来到了村外,将他看着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车子发呆的模样纳入眼中。
虎杖悠仁侧头,将脸向乙骨忧太那边偏了偏,却没有挪开眼睛去看他:“你说他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或者生气呢?”
他们看着西装男掏出手机,将这一地狼藉用手机拍了下来,随后开始笨拙地清理洒在座椅上的玻璃碎片。
“......”
乙骨忧太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已经习惯了。习惯于面对无事生非,习惯于面对无法理解的事。他已经放弃了为这些事情的发生寻找理由,既不好奇也不在意,解决现状才是他更应该做的事。
也许他明白为毫无理由的事寻找原因也于事无补,他不会做这种可笑的事来浪费自己的时间。
戴着手套将驾驶室中的玻璃清扫得差不多了之后,西装男坐上了座位。在关上已经没有窗户的车门前,他看见了两个孩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车旁边。
粉头发的那个将手中的围巾递给了他,什么话也没说。
“......”他犹豫了几秒,随即伸手接了过来:“谢谢你们。和你们家里的大人说一声,晚上不要出门,离能够见到那个女孩的地方远一些。”
虎杖悠仁点了点头,问:“你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呢?”
西装男摇头,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耸肩:“这可说不好,也许两三个月,也许很快。”
来自“窗”的辅助监督发动了汽车,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外出执行任务,因为总部人手太少而他又是一个没什么资历的新人,所以才被派发到了这样偏远的山村。不论是纸质还是电子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地方,他这一路不知道问了多少人才找到目的地,一想到现在居然还要开着已经和报废差不多的车重新开上那么久,大部分时间还要走山路,想想就觉得令人绝望。
他只是能够看到咒灵的普通人,这处山村是记录在案的定期寻访对象,但上一次记录的更新时间已经在十多年前,如果不是去年传闻中的六眼术师入学,为了挑选分配给他的任务,上头下令顺便将那些尘封的陈年资料好好清算了一番,恐怕有关这个山村的记录还会一直被压在无数落灰的文件下不见天日。
这里的人信奉着住在山中的“山神”,十多年前曾经有假想怨灵生成,他到神社里寻找的人就是当时在档案资料中留下了姓名的前任宫司。
如今十多年过去,看起来这里的人仍然保持着原始的信仰,再加上因为地理环境的原因几乎与世隔绝,有新的假想怨灵在这里诞生并不是多么令人意外的事。只是通过这几天的走访与观察,他怀疑那只咒灵还徘徊在它诞生的森林中,在这个冬天里死去的人有一些可能出自它之手,或许是太靠近森林而被攻击。至于另一些,很可能只是意外死亡,与咒灵的关系不大。
在传言有咒灵出没的小巷与街角,他只看到了微弱到快要消散殆尽的残秽,因为见不到尸体也没有看见咒灵的本体,所以只能如实报告之后再等总部的答复。
正如他和巫女们所说,能够见到本体的事件紧急程度会上升,按照现在咒术师们的忙碌程度,恐怕也得等上半个月到一个月。如果是现在的情况,需要等待的时间会成倍增长,也难说会不会被当作高专学生们的课外任务分发下去。
分配给学生们是最具有性价比的选择......对于总部来说。这里太远了,每一个拥有即战力的咒术师的时间都很宝贵,一来一回的话会浪费不少时间。让学生们来的话既可以锻炼他们的能力,而且也就无所谓在路上花费的时间。
“谢谢你们的围巾,赶快回家吧。”他叮嘱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们的身上也带着一些残留的咒力气息,大概是偶然经过留有残秽的地方不小心蹭上去的吧?
望着拖拖拉拉的车子开远,这位造访村子的外乡来客也终于被赶走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轿车的影子,虎杖悠仁转头说道:“他没看出来呢。”
乙骨忧太将自己的围巾分给虎杖悠仁一半,把手塞到了他的兜里,汲取着热乎乎的温度:“看来如果不把里香叫出来的话,没有人能透过影子看见她。”
他们默契地一起向西装男隐瞒了自己能够看到咒灵的事以及里香的存在。在村子里住了半年的时间,有一件事至少他们铭记于心:不可以将秘密分享给任何人。在这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绝不会有第三个人能够称为秘密的共享者。
尤其是看起来能够联系到厉害的“驱魔师”的西装男,里香再怎么说也和咒灵太过相似,恐怕不管他们如何解释、如何为它作保证,也不会有人真的相信它和其他的咒灵不一样。
他们不信任任何其他人,准备等到西装男口中的“专业人士”到村子里之后再静观其变。
不是“很快”,也不是“两三个月”,而是整整六个月。直到酷暑重新降临到这个村子时,虎杖悠仁见到的第二个外乡来客终于姗姗来迟。
“你好!我是灰原雄!”
那天是个太阳很足的日子,昨天晚上因为太热导致虎杖悠仁没有睡好,在清扫参道的时候有些昏昏欲睡,所以偷偷扔下扫把独自跑到树荫下打盹。宫司找乙骨忧太去坐落在最后方的本殿,没有人跟在身边,虎杖悠仁打盹的时候脑袋一歪,在身子滑倒的时候因为失重感而被迫清醒了过来。
脖子上的项链随着他的动作从衣领里掉了出来。
这是乙骨忧太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黑发的孩子跟着巫女们学了很久,用红色的绳子编成了一个项链,上面挂了一个用制作绘马的木材磨成的勾玉。乙骨忧太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那是虎杖悠仁给他做的,不过串在手链上。
他们看着对方亲手制作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既然没有办法偷偷准备,那就只好光明正大的啦!虎杖悠仁超级喜欢这个项链,和祈本里香送给他的御守一样喜欢!
他将掉出衣领的项链塞回脖子里时,那个棕发的少年便意气风发地向他打了招呼。
外乡人。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家伙是从外面来的吧”,随后思绪立即被拽回了半年前的那个冬天。难道这个人就是西装男口中的“专业人士”?
“我是虎杖悠仁。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干什么呢?”
灰原雄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另一个人和他一起坐车来到这个村子,那个人正在村外更远一些的地方等他。他说他来自东京,至于过来干什么......大概看虎杖悠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所以灰原雄并没有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
“你和我妹妹差不多大呢!你在神社里工作?是这里的见习神官吗?真了不起呐!”他上手揉了揉这个孩子的脑袋,剪得有些过短地头发在掌心里刺挠着。虽然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但灰原雄的心里却没这么乐观。
这个叫作虎杖悠仁的孩子身上沾满了残秽。能够沾染上这种程度的咒力残渣的情况可不多见,这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每一个看见他的咒术师:这孩子和咒灵同床共枕......但这怎么可能呢?所以只能是活跃在村子附近的二级咒灵越发靠近村子了。
灰原雄记得辅助监督最初的报告上写了疑似有村民因诅咒而死,但因为无法亲眼见到尸体,所以不能作为确定的证据提交报告。
嗯!他给自己打气,这可是他第一次被指名执行祓除二级咒灵的任务,如果能在七海建人过来之前单独完成的话,他肯定能够向夏油前辈更进一步了!他的同期在临走时叮嘱他“虽然只是二级咒灵,但毕竟没有同伴的支援,无论是侦查还是祓除都必须要小心谨慎才行”,灰原雄知道自己的同期只是因为过于成熟的行事作风才将自己的关心用这样别扭的形式说了出来,但在跃跃欲试的同时还是听从了七海建人的建议。
在正式祓除咒灵之前,还是先和这里的宫司了解一下情况好了。而且,据说这座村子的村民十分排外,如果需要在这里停留几天的话,只能试试能不能拜托宫司允许他们住在神社......希望辅助监督的车能够完好无损吧。
粉发的孩子甩了甩脑袋,并没有主动回答他的问题。就在灰原雄想要继续深入询问一些关于村子里发生的可疑事件时,虎杖悠仁透过他的身影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变得又亮又大,难掩开心。
他从坐着的地方起身,几乎是一路蹦跳着跑向远处:“你们聊完了?今天是拉面日!我们赶快回家吧!还得去取西瓜呢!”
灰原雄顺着他的身影看去,立刻被虎杖悠仁身旁的那个黑发孩子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个孩子......绝对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他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的样子,但身上的咒力却已经和五条前辈差不多了!
他们凑在一起亲密地说了什么,随后两个孩子的眼睛都望了过来。
“......要找宫司的话,他就在社务所。”乙骨忧太向棕发的少年指了社务所所在的方向。这个人在这么热的天气还穿着长袖长裤,真的不会觉得热吗?
“啊,请等一下,我......”灰原雄刚想拦住乙骨忧太,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只得先查看不停震动着的手机,而两个孩子趁着这个时间迅速地从他眼前消失了。
打来电话的是辅助监督,他将车子停在了远离村子的地方,徒步进村来找灰原雄。见无法拦下乙骨忧太,灰原雄只能先行准备自己的任务,他和辅助监督说明了自己的位置,并在挂断电话后去社务所寻找宫司了。
“他肯定就是那个人说的‘专业人士’了吧?居然整整隔了六个月才过来诶。”
虎杖悠仁在这样的天气也没什么精力继续跑跑跳跳了,躲在宽大的帽檐下试图避开毒辣的太阳。乙骨忧太则敏锐地察觉到了“专业人士”和那个西装男的不同。
“他似乎能够看到里香。”
虎杖悠仁闻言瞪起眼睛,抬头看向乙骨忧太。
“不,应该说是‘感觉’?‘察觉’?他看我们的眼神不太一样。”乙骨忧太纠正着自己的说法。
“那......”
他们下到小溪边,轻车熟路地拨开水边丛生的高耸植物,在清凉的溪水中找到了早上放在这里的瓜果。
利用天然冰箱冷冻的瓜果冰冰凉凉的,虎杖悠仁擦掉表皮上的水珠,和乙骨忧太往家的方向走去。
“看看就知道了。”乙骨忧太这样说道。
一群鸭子跟在他们身后,左右摇晃着身子啪嗒啪嗒地从草丛中跑上了岸。
“走开啦,今天没带面包!”虎杖悠仁甩甩脚驱赶它们,但这群野鸭早就和他混得很熟,追着他们不远不近地跑着,根本没有害怕的意思。
乙骨忧太:“它们胖到我都害怕它们没办法在水里浮起来了......随时随地都能捉鱼吃,结果还是要跟着我们,悠仁你喂了它们太多面包啦!”
粉发孩子“嘿嘿”笑着说:“因为小鸭子真的很可爱,而且冬天它们很容易饿死嘛。”
等到他们走上河堤,野鸭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了草丛中。虎杖悠仁怀里的西瓜还在往下滴着水,将他胸前的衣物打湿了一小片。
小电风扇被放在桌子上摇着头,吹出来的风对驱散燥热起到的作用寥寥无几,可这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够消暑的方式之一了。
“去冲澡,”乙骨忧太推他进浴室,“不许用冷水。”
“知道——”虎杖悠仁拉长声音回答道。
乙骨忧太在客厅里分切西瓜。淡红色的汁水瞬间溅了出来,在案板上慢慢推进、蔓延。山里的那个东西一直都很安静,仿佛那日乙骨忧太感受到的搏动只是他自己的心跳。伪装成“中美”的咒灵徘徊在村子北边和周边的森林里,几乎和他们家所在的方位是对角。
这块西瓜里黑色的籽不多,取而代之的是又瘪又软的白色瓜籽。
咒灵伤人没什么规律,它第一次接近村子的那段时间正好是严寒肆虐的隆冬,被它伤害的人和因为极端自然环境死去的人混在了一起。那之后有两三个月都没再有什么动静,消失得悄无声息。
有的时候虎杖悠仁会望着那边发呆,乙骨忧太问他在看什么的时候又摇头不肯说。
乙骨忧太没忍住,先咬掉了一块切西瓜时剩下的边边角角,汁水鲜甜,带着能把牙齿冰掉的凉意。
浴室里传来虎杖悠仁的大喊:“呜哇!!好大一只蜘蛛!!”
紧随其后的是劣质塑料拖鞋底拍打墙壁的声音。
神社里的灰原雄已经和辅助监督汇合,他们在社务所里见到了宫司,并向他说明了来意。
“需要我帮忙的事我很乐意配合,其他的事就请便吧。”宫司最近也比较清闲,就是旧村村长家催得紧,老是想让他再去给那两姐妹驱驱魔......男人觉得那群人有点神经过敏,他又不想在炎热的夏天跑来跑去,所以一直在找借口推脱。
村子里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年初的那几个月他整日提心吊胆,如今这伙“咒术师”又赶在一个安稳的时间过来,恐怕也会无功而返。
宫司喝净杯中的清茶,看着灰原雄远去的背影兀自琢磨着什么。
这座村子只要保持现状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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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