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雄一边沿着村中的土路向前,一边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有天赋的小鬼?嗯哼......”
“我应该怎么做呢,五条前辈?”
“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啊,我记得你去的那个地方还蛮远的吧?想要从那种穷乡僻壤走出来可不容易,等到他长到可以上学的年纪再考虑离开比较现实。到时候让辅助监督去那里试试看吧。”
灰原雄:“那么,我至少先和他们讲清楚......”
电话那头,前辈的声音懒懒散散地传来:“这种事情你自己考虑就好啦,真是的,最近大家都好忙,杰也整天见不到人,我还说约上歌姬他们一起......”
灰原雄听完了他的抱怨,和辅助监督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分头寻找一下咒灵留下的残秽。他去更有可能发现线索的北边,作战能力不强的辅助监督去村南巡视。
总之,先把咒灵解决掉。
第一天的搜寻没有任何结果。灰原雄只在寥寥几个角落里发现了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残秽,但看上去已经是很久之前残留下来的了。他以超强的行动力绕着村子边缘搜寻了一圈,除了村南红色房屋附近有很明显的咒力痕迹——这应该是那个黑色头发的孩子留下来的——数个残秽的痕迹延伸向了北侧的森林。
“在森林里吗?”
现在看来只有这一个可能了。一般来说,咒灵不会离开诞生地附近。“窗”提供的情报上推测在这里形成的是假想怨灵,是由都市传说、有名的怪谈或者妖怪之类的人们会去假想的恐怖存在中诞生而来的,而这座村子里存在着山神信仰。尽管灰原雄并没有听说过对神明的信仰也会诞生咒灵,但他暂且只能往这个方向去思考。
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在村子里转悠了一整天的灰原雄,他正被一群小孩子围在中间给他们分发着糖果。
“你觉得他今年几岁了?”
乙骨忧太纠正他:“要问‘他今年多大了’才对。看起来至少上高中了吧?十六?”
灰原雄看见了站在远处只是观望着的他们,对着他们招了招手。
“呐,大哥哥你是从城市里来的吗?从东京来吗?”
“还有糖吗?我还想吃!”
“一人一颗哦,没有多余的啦。”灰原雄看见黑发的孩子牵着虎杖悠仁远远地走开了,没来得及为这种无声的拒绝感到低落,很快便被热情的孩子们吸引走了注意力。
抱着已经晾干的衣服回到屋子里,虎杖悠仁今天显然有些太过安静,而乙骨忧太也心不在焉,频频分神。
不论是玩扑克、做游戏还是看课本,虎杖悠仁完全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他趴在桌子上,把玩着手中木制的勾玉,感受硬质的边缘划过指腹,来回来去地摩挲。
其实妈妈也在他过生日的那个月送来了礼物。跟随着相纸和生活费被一起寄过来的是一袋长相奇特的饼干。看起来和紫薯干是一样的颜色,外型像是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指,一根饼干的长度比他的手掌都要长。
包装上什么都没写,没有牌子也没写保质期,也就无从看出这些紫红色的饼干究竟是什么口味的了。
“你、你要尝尝吗,悠仁?要不然还是别吃了吧......总感觉很渗人,看起来味道很奇怪。”
虎杖悠仁嗅了嗅,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但也没有尝一口的**,因为这个饼干长得实在太丑了,简直难以下咽:“我不太想吃诶,妈妈为什么要寄这种东西过来啊?”
他将一根饼干掰开,里面的颜色和外表是一样的紫红色。越来越像紫薯干了,这下虎杖悠仁彻底对它没了兴趣。
那袋饼干被他拿去喂了野鸭,支撑着小鸭子们度过了寒冷的冬天。
乙骨忧太则是在想围绕在灰原雄身上的那股活力满满的气息。棕发少年看起来每天都充满干劲,脸上好像一直挂着明媚的笑容。以前虎杖悠仁也是这样的,但最近乙骨忧太总觉得他笑得没有原先那样无忧无虑。这座村子仿佛吞噬了他们最纯真的快乐,让他们跃出更小的自己所在的躯壳,带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的内里继续向前走。
这是,长大吗?
今年四月的时候乙骨忧太就已经到了应该上小学的年纪,他借便利店店主家的电话又一次给父母主动打去了电话,得到的只有他早已在心中闪过无数次的答案。
“......抱歉,忧太,”母亲的声音疲惫到他差点认不出来,“你爸爸他这边......再等一年吧,等到明年我们就能把你接回来了......你在爷爷那里过得还好吗?要记得多吃水果,零花钱不要乱花,好好照顾自己......”
乙骨忧太颔首,听到自己说着安慰母亲的话,直到电话被挂断,听筒里只能传来嘟嘟的声音后,他才慢慢将它放回了座机上。
现在才听到的关心仍旧让他的内心感到阵阵暖意,只是区别在于他能够清醒地知道这样的温暖是有时限的,一旦他回到自己的生活里,现实就会击碎让人沉醉的美梦。
哪怕将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也无法让夏夜变得更凉快一些,虎杖悠仁打开门廊外的灯,提着小水桶去院子里看菜地。刚开春的时候他们重新整理了这块地方,种上了小番茄,现在长势喜人,有的地方已经能够看到青绿的果实了。
最近虎杖悠仁发现叶子沾上了一些又小又白的虫子,自己处理无果后,只能将病得最厉害的那几株拔除,免得虫害染到其他健康的枝叶上去。
没有什么必须在晚上进行的工作,他只是出来透透气。用小铲子一遍一遍地拍平拔除病倒的植物后留下的坑洞,新填进去的土总是和周围有着明显的色差。
身后的杂物堆里传来窸窸窣窣行走的声音,虎杖悠仁没有拿上手电,看不清在阴影里行动的究竟是野猫还是刺猬。
“喵?”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那应该是刺猬了吧?
为了防止蚊虫进到家里去,他们在门框外加装了纱帘,乙骨忧太从帘子后面钻出,带上了门:“要一起去丢垃圾吗?”
虎杖悠仁丢下手里的铲子:“要!”
在这种温度下,即便是放在室内,西瓜皮也会很快发出黏腻的臭味,还是尽快扔掉比较好。乙骨忧太带好钥匙,拿着手电筒和虎杖悠仁一起向坡下的垃圾桶走去。
这条路上有很多细碎的小石子,有人经过的时候会发出很明显的脚步声。对面的野草地里长满了齐腰高的杂草和野花,原本道路的边缘也逐渐被新生的草叶侵占了地盘,因为无人打理,若来往不够频繁的话这条路总有一天会重新被绿意覆盖吧。
不过对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来说,只要有一条可以让他们回家的路就足够了。
有人打着手电从坡下的村口附近向上走来,和他们的手电筒灯光迎面撞上,虎杖悠仁被过于刺眼的亮光刺激得微微眯起眼睛。
来人的脸被藏在白色的灯光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穿着一身西服。衣服和穿着已经能够说明所有的问题,这个人绝对不是村里人,而这几天能在村里自由活动的就只有灰原雄和他的同伴了。
“住在这栋红房子里的老人是你们的监护人吧?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天黑之后尽量不要在外面单独行动比较好哦。”
辅助监督终于将手电筒挪开,心想怎么会有老人放心孩子们在夜晚独自外出的呢?
在虎杖悠仁表示他们正要去扔垃圾之后,辅助监督仍是操心地叮嘱他们赶快回家。
“你们的爷爷他在家吧?我有事情想要和他商量一下。”辅助监督看到了从红房子里散发出来的暖黄色灯光,再三确认老人没有出门后,他决定先拜访一下乙骨忧太的家里人。
灰原雄今年刚刚升到了二年级,他说这个叫乙骨忧太的黑发孩子有成为咒术师的天赋,他能看到那孩子身上已经拥有了咒力。发掘拥有咒术天赋的年轻人本就是辅助监督的工作之一,虽然乙骨忧太看起来距离能够前往咒术高专系统性学习咒术的年纪还有好多年,但提前让他和他的家人对咒术界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也很重要。
非咒术世家出生的、拥有咒术天赋的孩子通常对自己的力量没有具体的认知,在“怪物”横行的世界中感到孤独无依,也极有可能利用自己的力量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辅助监督想要避免他们误入歧途,成为用诅咒谋生的诅咒师。
这两个孩子会在神社帮工,担任宫司一职的男人能够看见诅咒,却不了解咒灵与咒术,身上的咒力量连辅助监督都不如,若是放在咒术界来说的话,就是连进入“窗”都很难通过考核的类型。
但宫司将他们带入神社,还是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他们。
乙骨忧太没有阻止辅助监督,看着他推开满是锈迹的院门,敲响了红房子的房门。
刚刚虎杖悠仁已经说过了,“和他们直接说明也没问题”之类的,可辅助监督只是一笑而过,看上去完全把他们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不愿意将他们放在对等的地位上沟通,连向他们说明解释的意愿都没有。
哪怕粉发孩子强调“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能不能听懂呢”,可那人依旧轻视了他们的年龄。
人和人的沟通就是这样一件麻烦事。乙骨忧太扯了扯虎杖悠仁的手臂,那孩子心领神会,不再强求。
这下辅助监督在红房子门前吃到闭门羹还是彻底将他们的秘密暴露给乙骨爷爷......无所谓,那个固执又死板的老人根本不会相信的。
作为承担了山王祭最重要的工作之一的人,胆敢深入森林,在神的地盘上做“那种事”......老人连神佛都不相信,诅咒和咒灵之说也根本不可能打动他。
丢掉垃圾,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径直走过红房子所在的院子,回到了自己家。
没过多久,隔壁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传了过来,随后便是皮鞋碾压着碎石匆匆远去的脚步声。
一夜无梦,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有些心思沉重,醒得比往常要更早一些。
去了神社,他们才听说昨晚在村北边发生了一件事。
灰原雄试图进入森林,但是和住在森林边的村民发生了冲突。
“他说看到有孩子跑进了森林里,但是家家户户都没有孩子走失,”巫女忧心忡忡地和他们形容着昨晚的情况,“难道他看到的又是那孩子?明明最近一直都很安静,结果他一来就闹出了这样的动静......很难说村里的大家会不会又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怪不得。”今早经过巨木附近的时候,松下的父亲、那个敌视着他们的秃顶男人又向他们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眼神,蔓延在其中的怨怼极易让人回到半年前的那个寒冬。
虎杖悠仁对这样的视线极为敏感,他们已经极力避开村里人,可似乎对他们的排挤与愤恨还是难以被时间消解。
这简直太可怕了。就像没有地基的土地上盖起了稳固的高楼大厦,源自捕风捉影的仇恨竟然能够战胜时间与真理,仿佛那不断燃烧的火焰里总有崭新的薪柴填充进去。
被里香打伤之后,从秃顶男人口中传出的有关怪物、灾祸之类的话也理所当然地变成了流言蜚语,而在这样的小村子里,流言蜚语就是事实。
因为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的主动回避,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其他人口中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怪物。相安无事的时间里,他们尚能够和平共处,而一旦天平脆弱的平衡遭到破坏,这样的安稳日子将一去不复返。
不满与一成不变的日子被打破的恐惧已经积蓄了太久,诅咒的火焰翻滚着寻找突破口,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自然就成为了最薄弱的那个地方,几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滚烫的岩浆冲破地表,将周围炸得遍体鳞伤。
真是好像还在梦中没有醒来一样,虎杖悠仁看着围在院子周围的人群,脑海中不停地闪过种种画面。他还记得他们蜂拥在中美家门口手举果实的模样,也记得他们将中美的哥哥堵在院子中审判,记得秃顶男人咄咄逼人的诅咒,而今这群人终究将尖锐的长枪对准了他们。
“宫司怎么会选你们作为继承人?!我绝对不会认可的!没准就是因为神明对你们不满,才让我这半年过得这样不顺!!”
“往年山王祭后都是丰收的日子,偏偏今年田里的作物枯死了大半,旱到现在都没有下雨!!”
“肯定是你们给中美吃的果子有问题!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副模样?!”
乙骨忧太已经完全放弃思考这些人的嘴巴里究竟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些什么了。回来生活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果真应该和悠仁一起留在城市里的。他无比真实地后悔着,为他当初自私的选择而感到懊恼。果然,与咒灵相比,还是人类更可怕一点吧?
人群叫嚣着,但乙骨忧太什么都听不到了。耳鸣一直在持续,仿佛有人在他的脑袋里按下了静音键。
曾经想要和人产生联结的想法,走到现在也变得无法看得清晰,他的视线一寸寸划过那些狰狞的面庞,仿佛看见了一张张魔鬼的脸。
选择性出现的虔诚信仰与狂热崇拜在这一刻完全爆发了出来,他们口中高喊着想要让神明降下惩罚,驱散由他们带给村子的不幸,祈求盘踞在山中的存在能够赐予他们真正的幸福。
人们总是对大多数信奉的正确深信不疑。或者说,人们总是更相信自己。虎杖悠仁早早地明白这个道理,毕竟连爷爷都不愿意相信他能够看到那些咒灵,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爷爷是对的。
因为他能够看到,所以咒灵必然是真实存在的。
而恶意可以是毫无理由的。
虎杖悠仁现在打心底里觉得无所谓,他和乙骨忧太既没有祓除在村子里作乱的咒灵,也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看见咒灵,所以这里的人不相信他们的话也是自然的。只要将他们视作小猫小狗,看成与自己语言不通的、别的什么东西就不会那样难受了。
毕竟无法沟通嘛,所以无法相互理解也理所当然。
这样想就不会感到困扰了。
保护乙骨忧太和里香,这才是现在最正确的、最重要的事。
——
灰原雄从北边的森林里出来和辅助监督汇合的时候,遇到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找他们的神社工作人员。
“有一大群人冲着红房子那边去了,”神职人员喘着气说,“宫司他们被堵在了外面,请您也赶快过去吧!”
灰原雄刚刚在森林里找到了伪装成孩童模样的咒灵,可是似乎与报告中提到的有所出入,那只是一只普通的二级咒灵,并非更棘手的假想怨灵。将之祓除后,灰原雄正准备向辅助监督汇报,接着就听闻了村民们聚集在红房子附近讨伐“怪物”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呢?扰乱村子的罪魁祸首已经被他解决掉了,而且住在红房子附近的不正是那两个孩子吗?!
他还是去晚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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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