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孩子死去了。
乙骨忧太紧紧拉着虎杖悠仁,听从宫司的话留在了神社的社务所里,巫女们和其他神职人员也都聚集在这个屋子里。
与松下不同,这个孩子是在村落中的某条小巷里被发现的,据说尸体被开膛破肚、鲜血已经流干了。
正如流言蜚语一样,这里没有可以被隐瞒下来的秘密。
拄着拐杖的秃顶男人联合了其他的村民聚集在神社的门口,声势浩大地前来讨伐他们眼中的杀人凶手。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虎杖悠仁面无表情,社务所的窗户被彩色的纸从外面贴住,一角因为时间久远而留出了一块向外窥视的角落,他瞪着琥珀色的瞳孔向外望去,看着那群义愤填膺的村民。
“这是神明大人的惩罚,”巫女们收养的女孩双手合十,虔诚地念叨着什么,“这是不敬的代价。”
“......”虎杖悠仁猛地抬起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
“悠仁!”乙骨忧太捂住他的嘴巴,在屋子里的视线聚集过来之前将挣扎的孩子拖到了角落里,不停地安抚他:“这样的话不要在这里说出来。”
女孩的瞳仁很小,偏偏还长了一双大眼睛,面积过大的眼白让她在用力睁开眼睛的时候显得有些可怕:“我看见了!这肯定是神的惩罚!祂亲自来惩罚不敬神之人!”
屋子里的人们瞬间哗然,巫女们将有些魔怔的女孩围在中间,可她的眼神始终停留在乙骨忧太的身上。
“我看见了,”她重复着这样的话,“我看见她了!就是因为她......!”
乙骨忧太拧起眉,甩开头不去看她。
被他固定在身后的虎杖悠仁轻声说:“会是咒灵吗?她说的绝对是咒灵。那家伙跑到村子里来了吗?”
“......”
乙骨忧太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人声鼎沸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的角落却寂静得可怕。
虎杖悠仁觉得乙骨忧太黑色的眼睛很有威慑力,尤其是他不笑的时候,会让被那双眼睛盯上的人不自觉地退让。
乙骨忧太说道:“悠仁,难道你已经想起来了吗?”
虎杖悠仁看着他逆光的轮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诶?没有哦,因为忧太你和我说过的嘛,嗯......”
“我觉得应该就是它,”乙骨忧太转换了话题,“我们这些天没有去其他地方,但是连里香都没有反应,那肯定是它绕开了这附近。”
神游天外的大脑回到了虎杖悠仁身体里,他扯着嗓子回应道:“咒灵会有这么聪明的家伙吗?”
里香的存在会让大部分咒灵避开乙骨忧太,除了一些看起来脑子就不怎么好使的家伙,所以就算是在城市里的时候,乙骨忧太周围一定的范围内也是很干净的。
那更像是一种出于本能的退避,为了生存而下意识做出的选择。但是这只咒灵似乎有些不同。
既然有里香这样的咒灵存在,那肯定还会有其他能够拥有一定思考能力的家伙。伪装成“中美”模样的咒灵主动避开了他们,袭击了村子里其他的孩子。
“那......难道连松下也......?”
只是,松下的尸体很完整。
“忧太,”虎杖悠仁扯着他的袖子,困惑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依赖着对方,哪怕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乙骨忧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最需要大人给出答案的年纪,他们必须逼迫着自己独立思考这些复杂而难解的问题。
“那孩子说她见到了中美......”
“这怎么可能?!难道那个老头......?”
“进山的时候又不是他一个人,喂,难道说你们也撒谎了?”
“别血口喷人,我、我们虽然没过河,但看得很清楚!”
“......那谁在装神弄鬼?!”
宫司回到社务所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男人被村民们折磨得不轻,回来还要应对巫女们和其他人的盘问。
“这件事你们不用管,”在人都走光之后,宫司盯着乙骨忧太说道,“......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不用担心,祂会清除敢在村子里游荡的秽物,很快就会结束了。”
真的吗?虎杖悠仁的疑问只是越来越深,因为宫司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濒临崩溃的人通过自言自语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可男人的精神又看不出崩塌的迹象,像往常一样打理着这个神社。
在给房间通风换气的时候,虎杖悠仁趴在窗口,感受着冷风拂过自己的脸。停在皮肤上的寒冷已经不像前段日子那样锋利,可依旧留下了阵阵刺痛。
他望着雪化尽后只剩灰白色枯枝的森林,双手撑着下巴。
动画片里的英雄似乎没有凡俗的烦恼,想要拯救世界只需要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以及一个拼命的自己,他们几乎仅凭这些就能够做到任何事。
院子里的菜棚在某一天深夜倒塌了,奇怪的是那晚既没有下雪也没有刮风,但撑起塑料膜的铁丝就是那样折断了,冷空气从撕出的空洞灌了进去,等虎杖悠仁察觉到的时候只见到了结满冰霜的枝叶。
偶尔他也会怀念在仙台、在乡下的生活。夏天只用想去哪里捉虫子,冬天只用想如何求爷爷给自己泡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春天和秋天是最舒服的季节,他可以漫山遍野地疯跑,又或者偷偷带着胡萝卜去农场里喂马,看它们通人性似的摇头晃脑,发出好玩的咴咴声。
可人一旦需要自己撑起自己的生活,那些美好的时光就开始离他远去,每天都似乎有数不清的事情需要他来思考,小到今天应该吃什么、穿什么,大到今天有什么为了维持生活而必须完成的工作,亦或者一些不得不思考的事——比如咒灵和这个村子。
“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关窗户喽,悠仁!”乙骨忧太正在清理浴室,他从门前探出头来,门框旁的白墙上画着几道密集的刻线,代表着他们这几个月身高的变化。
虎杖悠仁答了一声,将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上了。推拉的时候就算是他也必须要多用一些力气才行,窗框边缘的胶皮发出幽怨的咯吱声。
“晚上还要去神社吗?中午的蛋糕可以留到我们回来,不过这样的话晚上就不能吃太多了。”乙骨忧太擦拭着镜子,和虎杖悠仁商量晚餐的事。
“......”虎杖悠仁不说话,只是围在他身边打转,乙骨忧太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吧,”他妥协了,“要加一个卤蛋吗?”
“要!我现在去烧热水!!”虎杖悠仁雀跃地跳了起来,跑出浴室准备起来。
除了蛋糕,便利店店主还带回来了很多箱各种口味的泡面。速食食品根本不需要考虑营养均衡,但是个在犯懒的时候应付肚子的绝佳选择。
调味粉包的吸引力居然盖过了那块蛋糕,但乙骨忧太觉得应该是蛋糕上的草莓糖浆太甜了,只要吃上一口就能猜到那肯定是廉价的人工合成物,有些甜到发腻,就算是资深甜食爱好者也绝不会喜欢那个味道。
虎杖悠仁埋头在泡面箱中挑选着自己喜欢的口味。
“忧太要吃什么味道的?来尝尝辛拉面吗?!”
一片红的包装已经说明了这个口味的威力,但乙骨忧太被虎杖悠仁忽悠着点了头,他们说好一人一半,虎杖悠仁另外又拿了一个豚骨拉面味道的放在了桌子上。
当粉包被拆开、热水将辣椒粉的味道冲开之后,他们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辣椒的威力。虎杖悠仁躲开桌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鼻子好痒,”他揉着鼻尖,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有形的气味,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将辣椒捅进了他的鼻子里,“绝对会被辣到哭出来的吧?”
他不是不能吃辣,但也没有那么擅长,吃得多了会涕泪横流,那种时候就会被爷爷嘲笑“为什么哭了”。吸着鼻涕反驳他根本没有哭的时候很狼狈,但下次还是喜欢吃又热又辣的咖喱或者烤青椒之类的东西。
“不要勉强哦。”乙骨忧太将几本杂志拿过来压住泡面的盖子,和虎杖悠仁一起坐在被炉里等待面饼被泡软。卤蛋是便利店里的散装零食,作为配菜很受他们的欢迎。
“院子里最近总能看到小猫脚印喔。”虎杖悠仁说。
积雪还没完全消融的时候,那些可爱的梅花脚印就印在了干净的雪地上,原本那三个雪人中属于乙骨忧太的那一个头顶上也有猫咪站立过的痕迹。
“但是总看不见它们的身影,”下雪的那段时间每天早上推开门看雪地上多了哪些脚印也是一种乐趣,“连猫叫都很少听到。”
虎杖悠仁觉得它们可能只是路过。除过杂草的院子在冬天就显得有些荒凉,它们没有理由在这里停留。他们这里也没有猫可以捕获的猎物,除非它们愿意蹲守一个傻到落在干巴巴的院子里的小鸟。
鸟儿们倒是更加自由一些,无论飞去哪里都能找到可以吃的虫子和草籽。
虎杖悠仁在空中嗅了嗅:“已经差不多了吧?”
乙骨忧太抬起杂志,掀起一个角看了一眼:“再等一会儿吧。面条可能还有些硬,你喜欢吃软一些的吧?”
虎杖悠仁失望地趴回桌子上,刚才从那一个小口中散发出来的气味太过诱人,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只要是面类我都很喜欢的啦。”
二手钟表时常会出现跑慢的情况,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手动调整它的指针。这大概是乙骨忧太最后悔买来的东西,他们又没有另外的可以参照时间的东西,所以每次都只能拖着表盘去便利店里和老板的电子表对时间。
在指针又转动两圈之后,乙骨忧太终于拍板拿开了所有的杂志,底层的书页已经被烫得热乎乎的了。
“忧太要先吃辣的吗?”在得到摇头的回应之后,虎杖悠仁捧住了像是打翻了红色颜料一样的辛拉面桶,仅仅是用筷子搅动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辣椒的气味。他悄悄吞咽了一下,乙骨忧太已经将蛋糕摆了上来。
被辣到了的话还能赶快用蛋糕以毒攻毒、缓解一下舌头上传来的痛觉。
结果最后两个人都被辣得直流眼泪,一边嘶哈嘶哈地呼气一边分吃完了这一桶辛拉面。
虎杖悠仁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像是烧起来了一样,甚至被辣到热出汗来。
怪不得电视剧里的人在假哭的时候都会选择在手帕或掌心涂抹辣椒油或者洋葱汁,这样流下的眼泪是生理性的、不可控的,擦干后也不会让眼眶变得明显红肿起来,不过吸鼻子的声音很容易会让人误认为是在哭泣。
“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我的舌头了!”虎杖悠仁大着舌头说,发音含含糊糊的,乙骨忧太和他一样。
将剩下的蛋糕分吃之后,辣椒带来的症状才稍微有些缓解,让他们能够继续解决豚骨拉面。
不过经过辛拉面洗礼的舌头已经变得像猫舌一样敏感,接触到还没有完全冷却下来的拉面时还是让虎杖悠仁不由自主地惊呼了起来。
“希望泡面有只有一点点点点辣的口味!要是再有一点绿色的配菜就好了,我还想要大块的叉烧!要是再有两片海苔......”
“只有拉面店里才会卖这种面的吧?乌冬?”
“乌冬面也超好吃!”
“悠仁是大馋鬼吗?!满脑子都是吃的哇!”
虎杖悠仁揉揉肚子,心满意足地说:“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啊,那我们约好了。”乙骨忧太和他拉勾,立下了约定。
粉发的孩子高举双手欢呼道:“想去哪就去哪!”
“嗯,想去哪就去哪。”
晶亮的琥珀与夜一样深邃的黑交织在一起,乙骨忧太只能看到虎杖悠仁灿烂的笑容,听到他郑重地说:“那我们约好喽!绝对不能反悔!”
于是他也笑着回应了。
等到积雪彻底融化,靠近岸边的冰面变薄,如果用力将石头丢下去的话就能听到清脆的裂响,砸出一个巨大的冰洞。
有一只懵懵懂懂的、绒毛还没褪去的小鸭子从还没有复苏的水草丛中摇摇摆摆地走出来。
“野生的?”
乙骨忧太侧身看了过去:“好小。”
虎杖悠仁蹲在河堤上:“它的父母把它照顾得很好。”
这种季节本不应该有新生命的诞生,寒冷和饥饿让成年野鸭自身难保,可这只小鸭的父母却将出生在错误季节的它成功孵化,等到了春天渐近的脚步。
他撕下了一小块面包扔了过去,却将那个幼小的生命吓跑了。
那个咒灵非常狡猾。它游荡在村子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外出活动的白天,专门在夜里活动。据说有不少人都看到了“死而复生”的女孩,她还穿着生前那套华贵的衣服,独自走在街道上。
她就像属于冬天的幽灵,如阴云一般久久不散。
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终究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轨迹。没有特意去寻找过咒灵,也尽量避开了人群。他们能够感受到从村民们眼中射出的目光变得越发不善,虎杖悠仁只愈来愈觉得这群人脑子有什么毛病。
在春天到来之前,又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和一个独居的老人被发现冻死在了无人的角落。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全都变了一副面孔。和去年山王祭开始前的那两天时似的,只要是摆放着石像的地方都能看见有人跪在前面参拜,孩子们拿着白色的布、提着小水桶挨家挨户地清洗着石像。
虎杖悠仁觉得这个村子的信仰是个很任性的东西,大人们需要的时候就将它摆到台面上来,不需要的时候就完全将其抛在一旁。
这天神社里来了一个穿得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他的胳膊里夹着一份公文包,看起来就像是在会社里兢兢业业上班的工薪族。他敲开了社务所的门,弯下腰和虎杖悠仁打招呼:“你好,请问宫司在吗?”
他说了一个名字,可虎杖悠仁并不认识。现任的宫司并不叫男人说的那个名字,神社里也没有叫这个的工作人员。
穿西装的人似乎也非常困扰,他几度打开手机确认着什么,在他决定拨出电话之前,宫司回到了社务所。
西装男说的名字属于前任宫司,怪不得虎杖悠仁他们不知道。后续的谈话在西装男和宫司之间单独进行,孩子们被“赶”了出去,左右无事,他们准备去河边看望野鸭一家。
靠近河边的时候已经能够听到潺潺水声,每当虎杖悠仁想要靠近的时候,总会引得乙骨忧太忧心忡忡。松下的事无形中又加深了他对河流的畏惧,初春的冰面和沼泽地中的草丛一样危险。
“忧太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察觉到乙骨忧太的紧张,虎杖悠仁不再执着地向河岸边走,转而问起了即将到来的生日。马上就是三月份了,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的生日都在万物复苏的春天。
这也是乙骨忧太最近特别困扰的事,因为他既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礼物,也不知道自己能送给虎杖悠仁什么东西。
这座村子太过贫瘠,不光是村外一望无际的田地,还有村落本身,和住在这里的人。
乙骨忧太想过拜托便利店店主在去进货的时候带上他们两个,他们只需要坐在车斗里就好,但被他回绝了,理由是不想承担责任。
如果能去城里的话,不管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他们肯定能够度过比村子里有趣百倍的一天。
哪怕这样的机会只在这一天中能够实现,那也是最值得期待的事。
......以前他明明是想远离人群密集的城市的,在村子里住得久了反而想念起那里丰富多彩的生活。
“悠仁呢?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那是我的秘密!”
“诶?!太狡猾了吧?”
“......其实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啦。”虎杖悠仁泄了气似的垂下头,去年他和爷爷许愿要了什么礼物来着?一套在孩子们之间很有名的宝可梦卡牌?还是一个模型玩具?
现在的他脑子里装的全都是没办法即刻实现的梦想。
乙骨忧太挠了挠头:“这就很难办了啊。”
因为每日形影不离,他们没有办法背着对方偷偷准备礼物,最终乙骨忧太还是决定去再找便利店店主商量一下,带着他们去一趟城里——和去旧村一样,如果他们能够记住路线的话,他们就可以让里香帮助他们开拓更广阔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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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