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祖宗?”苏悦呆呆地盯着他,试图从那张俊秀的脸上窥见哪怕一点的愧色。
可惜没有,彦秋珩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动作丝滑地像是回自己的屋子。他周身不断散发出一阵刺骨的威压,杀意翻涌,让人不敢动弹。
苏悦对上那双阴冷的眸子,浑身一颤,昨晚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冷汗直冒。
彦秋珩逆着月光,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苏悦,语气不悦:“这是哪?”
“莫、莫知村。”苏悦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苏悦怔愣:“祖宗,是您说要去凌仙宗呀……”
“我?”
“是啊,您说您认识那儿的镇山老祖,想找他帮忙……”苏悦边说边观察着彦秋珩的神色,见他拧眉发呆,苏悦壮着胆子问出了心里的困惑,“祖宗,您现在好像和白日里不太一样?”
霎那间,彦秋珩目光一凛,猛地扣住苏悦的后脑勺,迫使她仰头:“挺机灵的嘛?”
“呃!”苏悦吃痛地呻吟,“祖宗,我就是单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谅你也不敢。”彦秋珩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插入她发间的五根指头掐得更紧,“你还知道了多少?”
苏悦被迫伸长脖颈,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但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彦秋珩的身体里有两个记忆不互通的人格。而且眼前的他,明显比白天那个更符合“魔头”这一称号。
“就知道这么多了……”苏悦声音嘶哑,“祖宗,白日那位想去见凌仙宗的方行尘,可我担心对方实力太强,现在的我们恐怕还不是对手……”
“怕什么?”彦秋珩不屑地松开手,“他们来几个我打几个。”
……这莽劲怎么一模一样?苏悦干咳两声,她本来还想劝这个彦秋珩别去凌仙宗,结果看这态度……她咬了咬唇,也罢,说到底自己对彦秋珩知之甚少,更何况他这两个人格各有各的想法,短期内要说服他的确不太现实。
还得再了解了解……苏悦心里暗自有了打算,望向彦秋珩的脸上扬起一抹讨好的笑意:“祖宗威武!白日那位可没您这般胆气。”
“没有就对了。”彦秋珩嗤笑一声,“光靠那个怂包,哪能活到今天?”
苏悦目光微闪:“那祖宗,您干脆就别让他出来了呗,我跟着您去凌仙宗不是更好?”
“不行。”彦秋珩敛去笑,又冷漠道,“不管是我还是他,你都老老实实跟着。”
“为什么呀?”苏悦想多打听打听,岂料彦秋珩瞬间斥道:“话怎么这么多?再问揍你!”
苏悦立马闭上嘴,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肩膀。
“行了,懒得跟你废话!”彦秋珩转身朝外走去。
“祖宗,你去哪?”
“回去睡觉。”
“……”苏悦震惊,他今天竟然没跟自己抢床?
发愣间,彦秋珩已经消失在黑夜里,四周再度回归寂静,迟来的困意催着苏悦也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苏悦从百宝袋里取出村中的粮食交还给村长,又嘱咐他去找回那些被恶徒所害之人的尸首好好安葬。
“别再做这种害人的勾当了。”她发出警告,在得到村长再三的保证后才回到客栈,准备同彦秋珩继续赶路。
此时的彦秋珩又恢复了那副更为友善的模样,他站在院子里,同昨日救下的卞知明交谈。苏悦远远望去,一时惊讶于彦秋珩的容貌竟如此年轻。他俩站一起,要是不说,谁想得到彦秋珩活了近千年?看来这玄冰的驻颜效果不赖,可惜解除封印后那冰就化完了,不然苏悦高低也要存两块拿去卖。
她走上前准备喊彦秋珩,碰巧彦秋珩也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高兴地同她招呼:“来的正好,这人说想加入我们伏天宗!”
“啊?”苏悦脚步一顿,狐疑地瞥向卞知明,“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苏姐姐,我想了一宿,二位的救命之恩实在是无以为报!也只有加入宗门,帮助你们完成复兴大计,才好偿还这份恩情。”卞知明朝她拱手,语气诚恳,“我听说二位要去凌仙宗,那可是当今最大的宗门!多一个人多一分气势,就算咱们宗如今还小,可面子上不能输啊!”他语气郑重,俨然已经把自己看做了伏天宗的一份子。
彦秋珩也在一旁点头附和:“知明兄之前一直是散修,有这觉悟很了不起,我觉得挺好!”
“唔……”苏悦眯眼,虽然宗门如今也没什么资格对送上门的弟子挑挑拣拣,但这也太随意了吧?
她找了个理由把彦秋珩扯到一边,小声问:“他知道我们是‘魔宗’吗?”
“不知道吧。”彦秋珩回答,转而教育起苏悦,“别老把自己当‘魔宗’看,我们可是正经宗门!”
“……是是是。”苏悦无奈地应和,犹豫片刻,又斟酌道,“祖宗,虽然咱们现在是缺人,但依我看,这个入门的规矩还是不能省啊,怎么着也得先考察一段时间吧?万一不合适,也好给我们双方一点回旋的余地不是?”
彦秋珩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一拍大腿,转头就跟卞知明说:“我们决定了,欢迎你加入!但咱们宗入门都有一个月的反悔期,要是你觉得呆不惯,到时候想走也可以,怎么样够意思吧?”
“两位想得也太周到了!这么好的宗门我哪舍得走啊!”卞知明激动得抱拳行礼,“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弟!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好好好!”
收获一员“大将”的彦秋珩笑嘻嘻拍了拍他的肩,三人一道启程往凌仙宗赶去。
三人沿着蜿蜒山道前行,两侧林木渐深,鸟鸣清脆。卞知明是个话多的人,一路上说个没完,苏悦许久没经历过这般热闹,一时觉得聒噪,便随便找了个话头打断道:“祖宗,您看要不要休息会儿?”
“祖宗?秋珩哥辈分原来这么高?”卞知明丝毫没察觉苏悦的用意,反倒顺着她的话头继续聊,“那我是不是也该叫祖宗啊?”
“不必,我早就想说了,喊祖宗我老觉得不舒服。”彦秋珩停下脚步,“日后叫我名字便是。”
“好嘞!秋珩哥!”卞知明欢快地应下,倒是苏悦有些为难。
“那,秋、秋……秋珩前辈……”她叫祖宗已经叫惯了,突然要换个喊法,还真有些说不出口。
彦秋珩倒无所谓,苏悦怎么喊他都应下,又叫两人原地休息会儿。
但卞知明的嘴休息不了一点,没消停一会儿又开始叽里呱啦找话聊:“我看苏姐姐你身法灵动,落地无声,定是师从大家吧!不知尊师名讳?可也在宗门内?”
此话一出,苏悦神情微顿。山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几分凉意。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家师……不久前已仙逝。”
卞知明顿时僵住,立马致歉:“是我唐突了,苏姐姐对不起。”
“无妨。”
彦秋珩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微抿的唇线上停留片刻,还是选择了沉默,一旁的卞知明也终于安静下来。
三人稍作休整又继续赶路,待行至凌仙宗山门前,只见云雾缭绕处,一座巍峨的石门矗立,上刻“凌仙宗”三个苍劲大字。
彦秋珩望着这气派的门楼,正要上前,被两名身着统一制式白袍的守门弟子拦住了去路:“三位可有请帖?”
“请帖?什么请帖?”
“今日义武会,未得许可者不得入内。”
“现在凌仙宗还有这种玩意儿了?”彦秋珩这一声略显轻浮的感慨,让守门弟子颇为不爽地皱眉:“义武会自古以来都是凌仙宗的传统,虽欢迎宗外道友前来切磋,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进的。”
在场只有他们五个人,这不三不四说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彦秋珩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如此轻视,还是在凌仙宗的地盘上,骤然冷笑道:“凌仙宗也是堕落了,连你这种不三不四的人也收。”
“你说什么?!”那守门弟子作势要拔剑,苏悦立马冲上去挡在彦秋珩面前:“别别别!大哥莫激动,有话好商量!”
“少废话!没有就是没有,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
“气”字尚未出口,几人头顶原本寻常的天光骤然炽盛,恍若一轮骄阳破开云层,将整片山门映照得纤毫毕现。一道纯白身影撕裂云雾,俯冲而下,携着沛然莫御的灵压,令那守门弟子拔剑的动作瞬间僵住。
那是一只飘然若仙的白鹤,双翼舒展如垂天之云,每一根翎羽在天光下都流转着珍珠般的莹莹光泽。它长颈曲线优雅高贵,头顶一抹朱红鲜艳欲滴。它并未如预想中盘旋,而是轻盈地落在双方之间,那双巨大的羽翼收拢时带起的清风,柔和却不容置疑,竟将守门弟子逼得踉跄后退半步。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仙鹤周身泛起朦胧清辉,身形在光芒中迅速缩小、变化,转眼间,竟化作一名约莫六七岁的幼童。
幼童身着纤尘不染的月白道袍,面容精致如玉琢,额间一点与鹤顶同色的朱砂印记,平添几分神圣。他抬起那双琉璃般通透的眼瞳,目光掠过持剑僵立的守门弟子,未曾停留半分,最终落在彦秋珩三人身上。
他微微颔首,声音清越空灵,如玉石相击:“老祖已在山中静候多时,诸位贵客,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