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筝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漫长而混乱的梦。
梦里没有沈家的刁难,没有账本的烦忧,只有一片朦胧的、带着暖意的雾气。
贺斩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不像平日那般沉默恭顺,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具侵略性的强势。
他靠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他的手臂坚实有力,不由分说地环住她的腰肢,将她禁锢在一个无处可逃的怀抱里。他的唇……他的唇似乎落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堵住了她所有可能发出的惊呼,那触感滚烫而真实,混合着一种……一种苦涩的药味?
她浑身发软,在一种混合了窒息羞耻悸动的复杂情绪中挣扎,最终猛地惊醒过来。
窗外天光已是大亮。她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中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但奇怪的是,昨日那沉重的头痛和浑身酸痛竟奇迹般地消失了,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有种病气随着那场大汗被驱散后的通透与轻松。
洗漱更衣后,姚筝推开房门。
初夏清晨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洒满庭院。
而就在廊下,那个昨夜在她梦中扮演了恶劣角色的人,已然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仿佛等候多时。
见到她出来,贺斩立刻转过身,脸上漾开一个极其明亮甚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雀跃的笑容,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晶亮得惊人。他声音清朗,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某种......不易察觉的期待:
“小姐早,昨夜……睡的可还安稳?”
昨夜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姚筝脑海中那些被她强行压下的暧昧不明的梦境回忆。
他这过分灿烂的笑容和那双亮得异常的眼睛,更是让她心头一跳,莫名地心虚起来,仿佛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梦境被他窥破了一般。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仓促地猛地摇头,声音都比平时拔高了些,像是急于否认什么:“没事干站在院子里做什么,在我家我能睡得不好吗?问的什么话!”
她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目光游移着,不等贺斩回答,她仿佛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刻意板起脸,做出平日里那副清冷小姐的模样,抬步就要往外走。
经过贺斩身边时,她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故意用了些力气,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仿佛这样就能将梦里那个强势的他和眼前这个笑容碍眼的家伙一起撞开,语气也带着刻意的疏离:“让开点,挡道了。”
这一撞,对于贺斩来说自然是无关痛痒。他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侧身,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深了些。
他站直身体,目光灼灼地毫不避讳地追随着姚筝明显带着情绪的背影,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一种了然与窃喜,以及一种被她的情绪波动所取悦的满足感。
小姐这般反应……是不是意味着,她并非全无感觉?
姚筝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只觉得背上像是被点了火,烧得她脚步更快,几乎是小跑着冲向府门外的马车,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心绪不宁的氛围。
今日照例是要去省立师范学堂的。
车厢内,气氛比往日要凝滞许多。
姚筝刻意坐在离车门最近的位置,几乎是紧贴着车厢壁,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车帘缝隙外,贺斩那挺拔而沉默的背影。
一想到昨夜那个梦,以及梦中对象此刻就在一帘之外,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车厢内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暧昧起来。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却只觉得那些字迹都在晃动,化作贺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可真该死啊,自己这算什么,算什么?玩什么养成系吗?
想到这里,姚筝只觉自己罪孽深重。
“革命尚未成功,我竟贪图□□,罪孽,罪孽!”姚筝脑袋用力向后一撞,借着磕脑壳的痛楚,让自己清醒过来。
而车辕上的贺斩,此刻心中亦是波涛汹涌。
与姚筝的羞窘不同,他心中充斥的是一种回味无穷的带着罪恶感的甘甜。
昨夜喂药时那柔软的触感、灼热的温度、以及她无意识吞咽时喉间细微的滚动。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深深印刻在他的感官记忆里,反复回味,带来一阵阵心悸却勾起更大的......馋。
他紧紧握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才能勉强克制住那想要回头再看她一眼的强烈冲动。
他沉浸在那种僭越带来的、混合着恐慌与极致欢愉的复杂情绪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两人各怀鬼胎,一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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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师范学堂门口停下。
车轮刚停,姚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想要立刻逃离这令人心慌意乱的密闭空间。
只是——
她刚跳下马车,脚还没站稳,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便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亲昵响了起来:
“姚小姐!可算等到你了”
姚筝都不用猜是谁,一抬头果然看到沈墨渊正倚在学堂门口的石柱上,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
他今日穿得更是骚包,一身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带着那种自以为风度翩翩、实则令人不适的笑容。
姚筝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基本的客套:“沈公子。”
沈墨渊几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故作熟稔的调侃语气说道:“姚小姐,我昨天可是听说了个趣事。说是我们望江楼的人,跑去我家府上拜访,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他顿了顿,抬眼观察着姚筝的神色,见她眼神微闪便更加笃定,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得意:“啧啧啧,不会就是你吧?你说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呢?跟我还这么见外?我可是要生气了!”
姚筝心里:说的好像我找你你就会答应似的,像你这种人,不得先盘问个十万次,高高在上个八万次,要不要帮我再考虑个六万次,等你的答复,黄花菜都凉了!
心中冷笑,姚筝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无奈,她微微垂下眼睫,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一种不愿麻烦他的真诚,刻意点点头强调:
“沈同学,我......我只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你我之间的......同窗之谊。我更不希望——让你觉得我接近你,是为了利用你的家世。那样......就太不堪了。”
她将同窗之谊咬得清晰,刻意划清界限,又以退为进。
这番肺腑之言果然戳中了沈墨渊那点虚荣又幼稚的心思。
他立刻摆出一副大度模样,甚至带着点急切地表白道:“利用?姚筝,你这话可就伤我心了!欢迎来找我,巴不得你利用我!”
他上前一步,靠得更近,抬眼期待的欣赏姚筝的反应,声音也带着蛊惑:“这样,你听我的!我回头就跟我爹说一声,让他准你来自家府上拜访!你放心,有我开口,绝对没问题!”
姚筝心中暗喜,鱼儿上钩了!但她面上却依旧做出挣扎犹豫之色:“这......这怎么好意思,您是高高在上的县长之子,我可是普通人家的商贩,若是被沈县长知道我借了您的势——我都没有什么可报答——”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沈墨渊见她松动,更是趁热打铁,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听我的,你就别推辞了!我们本就是同学何谈什么报答不报答——”
姚筝双手握拳撑在下巴,一脸崇拜的望着对方:“沈公子,还得是你呢!”
“到时候我差人去你家接你。”沈墨渊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贺斩,志得意满地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望着沈墨渊那洋洋得意的背影消失在学堂门口,姚筝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过程令人作呕,但目的,总算是初步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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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车厢内依旧是一片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来时又有所不同。
贺斩坐在车辕上,之前与姚筝的亲密甜美被一种沉闷郁气所取代。
他虽然没有完全听清姚筝与沈墨渊的全部对话,但沈墨渊那副殷勤备至甚至带着点强行安排的模样,以及姚筝最后那如释重负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算计,只直观地感觉到,小姐为了达到目的,在对那个讨厌的纨绔子弟虚与委蛇,一股说不清是嫉妒,是心疼,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在他胸中翻腾。
他紧紧抿着唇,脸色比来时阴沉了不少。
而车厢内的姚筝,敏锐地察觉到贺斩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
她误以为,贺斩是因为看出了她方才对沈墨渊的算计而感到不齿,在生她的气。
这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和烦闷。
再联想到自己昨夜那个荒诞不经的梦,更是羞窘难当。
自己一边在梦里与贺斩……一边又在现实中算计沈墨渊,也难怪他会瞧不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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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家门口,贺斩一如往常下车后抬手协助姚筝下车。
姚筝下车后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瞥了一眼面色阴沉的贺斩,心中不由得吃味难受,抿嘴回身想想,最终还是转身:“贺斩。”
贺斩循声抬眼望去——
姚筝站在家门口的廊下,双手叉腰,头发随着穿堂风有些气鼓鼓:“你知道的吧?”
贺斩:“小姐请讲。”
姚筝虽觉自己和他犯不着在意,却还是难免不在意。
姚筝指指自己:“我是你的主人。”
姚筝的表情认真,说话声音却是甜甜糯糯,贺斩耳膜像是被糖针刺中,痒痒的,甜甜的。
姚筝又指指贺斩,幼稚的晃晃胳膊强调重要:“你要无条件站在我这边,我做的好你要给我鼓掌,我做得差你也不能生我的气!”
贺斩听罢双手高举大拇指,在门口挥舞。
姚筝这才满意的离开。
穿堂风暖暖的大方的给了贺斩一个拥抱,风里甚至还有姚筝身上的橙花味道。
夏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