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是自己未提前说明,萧辞正色道:“以后不用扮丑了。”
阮昭勾了勾唇,顺口便问道:“去宫里也不用吗?”
“不用。”
“那若是太后问起来呢?”欺瞒太后的罪她可不想担。
而且能看出太后与侯府的关系极差,这若是逮着机会对她发难,她可招架不住。
这里是皇权至上的朝代,律法只约束穷苦人,她并不想被他卷进与太后的纷争中去。
“这几日我会安排。”
话刚落,他们便到了暖阁。
阮昭想问问是什么安排,然而萧辞已经走向祁阳侯。
见此情形,她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咽回去。
阮家的家宴男女分席而坐,中间还要放上屏风遮挡。
侯府的则完全不同,暖阁四周窗户用的是透明的琉璃,座位依着水流而放置,不大的长桌刚好够两人用。
屋外雪花飘的越发大了,透过琉璃窗看的赏心悦目。
暖阁中央是流动的水,还可看见锦鲤从下方游过,暖阁内里并不觉冷甚至有些热,皆因四周铜炉中烧着银丝碳。
阮昭解开大氅,芙莺上前接过抱在怀中。
萧辞这会儿已经走了回来,看着阮昭脸上的惟帽:“用饭还戴着不方便,取下罢。”
阮昭想了想摇头,轻声道:“不了,别一会儿影响的众人吃不下饭。”
她完全是按照上次在马场时的妆容扮丑,大房的孙子都吓哭了。
会不会再吓到人,她倒是不在意,只是不想被人一直盯着瞧,会不自在。
“落座罢。”
侯夫人周氏搀扶着老太君在上首坐坐下,老太君发了话,众人开始寻了位置落座。
萧辞与阮昭的位置就在老太君左手下方,老太君右手边是祁阳侯夫妇,从祁阳侯夫妇那边依次是大房老爷与自家夫人、再是三房老爷与自家夫人……
至于两房未出阁的姑娘和最小的晚辈,都坐的后排。
刚开始用食,暖阁中安静无声。
先开口的是大房老爷:“听闻世子去吏部了,可还适应?”
家宴有鱼,侯府的厨子做的味道不错,阮昭认真挑着刺儿,听到有人提及萧辞,不免抬了抬眸。
说来,这大房两口子都是话密的主,不开口他们是难受吗?
阮昭挑鱼刺,那鱼肉就没一块完好的,戳的稀烂。
萧辞实在看不下眼,拿了公筷往那盘鱼而去,手法麻利的挑起了鱼骨鱼刺。
倒也没有晾着大房老爷:“还能应付,说来大伯也曾在吏部做过,放心,侄子若有不会的定会去请教大伯。”
“世子说笑了。”大房老爷脸色变了变,颇有些强颜欢笑的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阮昭完全是局外人,却从大房老爷那细微动作里看出好似有八卦。
她倒也不是事事都好奇,但萧家这三房人之间好像事挺多的,无人答疑,她只能自己去观察。
将这些细小的事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以免日后单独与大房、三房的人遇上,稀里糊涂就落到人话语陷阱中去。
在鹤林苑时,她便感觉大房夫人说话没有表面那般简单。
连侯夫人都会不经意间落到她话里的陷阱中去。
祁阳侯看了眼萧辞:“不得对长辈无礼。”
公爹的话一出口,阮昭更是确定萧辞那一句话藏了秘密,只是无人解惑。
“爹你这话说的,我何时对大伯无礼了?大伯本就在吏部做过事啊。”萧辞说着一顿:“抱歉抱歉,瞧我这记性,当初大伯进吏部是祖父安排的,可惜捅了大篓子,差点连累侯府,大伯放心,侄子定不会步你后尘。”
阮昭咬着筷子尖,知道萧辞说话直,但这般呛大房面子……
不过老太君的面色倒是挺好的。
不怪他被老太君宠着了。
“吃罢。”
正思绪着,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低眉一看,盘子里的鱼骨、鱼刺已经被挑完了。
阮昭有些意外,这手法还真是利索:“夫君好厉害。”
“老太君您瞧,世子与世子夫人多恩爱啊。”为揭过刚刚大房老爷的尴尬,大房夫人挑了别的话口。
众人目光落在萧辞与阮昭身上,自然也看到了萧辞替她挑鱼刺的细心。
阮昭用公筷夹起鱼肉递到萧辞面前:“第一口夫君吃。”
虽然她早就动了筷子,但旁人又看不到她戳烂了鱼腹。
萧辞在外惯会做样子,阮昭刚刚有那么一瞬间的欣喜感动,但也就一瞬罢了。
她是见过他在外待她温柔模样的,不能因为近些日子没见他演了,便忘了。
不过萧辞愿意费心与她展现恩爱,阮昭自然也很乐意演一演。
萧辞张嘴吃下鱼肉:“娘子也吃。”
这一幕落在他人眼中,除了侯府三位长辈,其他人都挺震惊的。
怀了身孕的大少夫人和三少夫人,更是暗暗瞪了眼自家夫君。
老太君是有丫鬟布菜的,见此情形,知晓孙子是上心了,不然便是做戏也不会这般细致心细。
想到大房上午提到了洹儿,孙媳果真是吉祥的,破了孙子命格,连带的洹儿的亲事也快有着落了。
目光不免移到了那平坦的肚子上,若是……那便更好了。
一开始用席还有些安静拘谨,后面男子们喝酒互敬,逐渐有了声音,暖阁也越发热闹起来。
“二嫂,妹妹敬你一杯。”
说话的是那位跟在三房夫人身后的姑娘,是三房的嫡女,阮昭记得排行八来着。
其实按照三房那边的排序,八姑娘上面就一个亲哥哥,奈何大房太能生了。
阮昭看着她端着的酒,女眷这边喝的都是甜酒,不太醉人。
不过她很意外,竟有人来敬她。
阮昭面前是没有甜酒的,为照顾她月事期间,下人未曾给她上酒,只给端了茶水来。
伸手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罢。”
那位八姑娘愣了一下,点头正要喝,却听身旁一道女子不满的声音响起:“二嫂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妹妹吗?一杯酒也不愿意喝。”
阮昭看了眼说话之人,应该是大房某位庶女,但排行几她便记不清,刚要说话,一道声音先她一步开口。
“你二嫂今日不宜饮酒,爱喝喝,不喝……”
萧辞一个眼神过去,那姑娘吓的面色瞬白,忙转开脸。
八姑娘似乎也被吓着了,端着酒杯僵住。
阮昭拿茶杯轻轻碰了碰她手中的酒杯:“今日不便,改日再与八妹妹喝酒。”
八姑娘虽没有见到阮昭模样,但她二嫂说话声音很好听,温温柔柔的,与传言那些什么修罗恶女完全不一样。
怪不得二哥这样怪脾气的人都对二嫂好。
因着萧辞那句话,其他姑娘见状便不敢再来找阮昭,一顿饭倒是吃的自在。
家宴设的时间很早,差不多才过了晌午便开始的,故而吃完后时辰也还尚早。
姑娘们难得闲暇,已经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声音银铃悦耳。
不知谁提议玩飞花令。
阮昭看到有人在推八姑娘手臂,小姑娘看了眼萧辞后,询问阮昭:“二嫂也来吗?”
大房夫人笑着插话过来:“一起耍耍罢,难得聚一块儿,老太君您说是罢。”
“想玩吗?若是想玩便去耍耍,不想去便罢了。”老太君说话总让阮昭舒心。
大房夫人又道:“哎呀,姑嫂难得见一次,瞧瞧这些妹妹多想与世子夫人耍耍。”
从在鹤林苑见到大房夫人开始,其实阮昭就察觉到她身上那股对她的不屑,是那种瞧不上她身份的轻视。
虽然大房夫人隐藏的很好,但架不住阮昭敏锐。
“好啊。”阮昭颔首,爽快应下。
对付一些软刀子,最好的法子就是立起来,让人见到耀眼的她。
飞花令,在舅舅家时,她也常玩,不过回了阮家三年,倒是不曾再与人玩过了。
阮昭同八姑娘并肩落座,另一边,便是那先前想挤兑她,却被萧辞一句话给吓白脸的姑娘。
也是她先开的口:“今日外面飘雪,第一场我们便以‘雪’为题如何。”
其他人无意见都附和。
“既然是六姐姐开的口,那六姐姐先来。”
阮昭这才知晓,那位姑娘排行六。
六姑娘也不矫作,张口便念了一首带‘雪’字的诗句:“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注①
见众人看向自己,阮昭也不意外下一个便轮到她:“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注②
下一位是八姑娘,立刻接到:“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注③
带‘雪’的诗不少,奈何在场的姑娘多,一人一句,轮了两圈后,能用到的诗句便少了。
一番接题下来,最后只剩下阮昭与那位六姑娘还在对答。
阮昭戴着惟帽,旁人也瞧不出她神色,只听声音平稳不急不躁:“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官城外别离魂。”注④
六姑娘垂着眉眼,双手有些紧张的揉着绣帕:“乱山、乱山残雪夜。”注⑤
阮昭抿了一口茶:“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注⑥
六姑娘手帕搅的快拧巴到一起了:“雪中、雪中……”
“是雪中何以赠君别吗?”注⑥
六姑娘咬了咬唇,撇开脸:“二嫂赢了。”
“承让。”
众人没想到,小地方来的阮昭,竟是第一场题便赢了。
萧辞拿着酒杯小酌,也有些意外。
她念诗句时与她念佛经一样,声音沉稳又专注,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或是胆怯。
对诗句更是信手拈来。
下一题以‘水’,当阮昭再次不疾不徐念出带‘水’的诗句,那些个姑娘几个脑袋愣是没压过了她去。
“二嫂,你好生厉害,怎能记住这般多诗句。”八姑娘惊得不行。
她私下听大伯母同她娘说道过二嫂,大伯母总是一口一个小地方来的小门小户。
娘亲告诉她,不论二嫂身世如何,那都是二伯祁阳侯亲自去下聘,给侯府娶回来的世子夫人,她们不能去轻视。
八姑娘这会儿很是庆幸她听了她娘的话,看样子二嫂完全不是外面传言那般。
六姑娘一口银牙咬的紧,面上却强撑着笑。
“以前飞花令我可玩不过六姐姐,没想到二嫂比六姐姐还厉害。”
“是啊是啊,有些诗句我都没有听过。”
“六姐姐输了,罚喝酒。”
其他姑娘玩的兴起了,你一言我一嘴。
“等、等回来再喝。”六姑娘红着脸起身,身上却掉出一物来。
恰好便落在了她坐过的地方,而展开的一页,阮昭看到一副画像,以及‘祁阳侯府世子夫人’几个字。
六姑娘并未发现自己掉了东西,已经急匆匆带着丫鬟出恭去了。
阮昭拿起册子仔细一看,这不是正是她扮丑的模样吗?
再看册子的书页,‘丑人榜’三个字尤为明显。
“二嫂。”八姑娘扭头便见到阮昭捡起了一物,细看一脸慌张。
“嗯?”阮昭应了一声,随手翻了翻册子里的内容,好嘛,还挺全乎的,上面真是各种丑人。
阮昭诧异这是哪位人才想出来的,这若是弄大些,内容丰富点,都可以出杂志了。
六姑娘应该没看过她脸才对,这样的册子,也不像是未出阁的姑娘能弄出来的。
怪不得总有人想探探她惟帽下的容颜,怕是想与册子做个比较。
见阮昭手持册子,其他人瞬间屏了气息。
她们私下如何看那册子都行,但被正主逮着那就不一样了。
萧辞晃着手中酒杯,他早已派人毁了这些册子,没想到竟是萧家人给带了来。
发现丢了东西的六姑娘折身回来,看到阮昭手中的册子神色慌张了一瞬,上前一把夺下,并先发制人:“二嫂怎随意拿人东西。”
六姑娘夺了册子便想往外走。
阮昭一把拉住她手腕:“六妹妹是不是特别好奇我的长相。”
六姑娘赶紧摇头,并抬眸向阮昭看去:“二嫂误会了,妹妹没……啊——”
突然看到一张骇人的脸,六姑娘没忍住尖叫出声,更是闭着眼伸手推开阮昭。
变故太快,阮昭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往后仰倒去。
心道:不过吓她一吓,怎得还动上手了。
摔倒在地的窘迫并未发生,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从后扶住了她。
靠着萧辞站直了身子,阮昭松了一口气:“多谢夫君。”
好快的反应,他刚刚离自己好像挺远的。
六姑娘刚刚那一声惊恐大叫,引得所有人看过来,也没错过她推阮昭的一幕。
大房夫人脸色阴沉一瞬,忙起身打圆场:“你这孩子,怎得还对你二嫂动手了,看我不罚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世子夫人没事罢?伤着没?”
阮昭并未摔倒,自是没受伤。
然而不等她开口说话,已经被萧辞打横抱起:“祖母,娘子受了不小的惊吓,我先带她回去了。”
说着,也不等长辈应答,抱着阮昭便离开了暖阁。
听到他说自己受惊吓,阮昭挑了挑眉,她在萧辞面前已经装的这般柔弱了?
“故意吓她,好玩吗?”冷不丁萧辞开口,声音不大,只两人能听清。
阮昭面上的笑容僵住,他全看到了?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注①(取自《春雪》唐·韩愈)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注②(取自《行路难》唐·李白)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注③(取自《江雪》唐·柳宗元)
“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官城外别离魂。”注④(取自《送卢员外》唐·薛涛)
“乱山、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注⑤(取自《巴山道中除夜书怀》唐·崔涂)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注⑥(取自《终南望余雪》唐·祖咏)
“是雪中何以赠君别吗?”注⑥(取自《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唐·岑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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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