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光明塔临时召开了一个高层会议,身体欠佳的城主也坚持参加了全程。
微芒科技公司和光明未来科技公司的多项丑闻,随着崔育贤一案井喷式爆发,两家公司高层震荡,光明塔内各级官员亦有牵涉,落马人员不计其数。案件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为了保障光明城的正常运转,光明塔紧急召开了保密会议商讨对策。
在宴城事件时,光明未来科技公司已牵涉其中,但由于担任该公司执行总裁的涉案人独自一人包揽了全部责任,这才没有令事态进一步蔓延。但这一次,这家公司就没那么好运了。
三巨头之一的逐星科技公司,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同时也是本次事件的最大赢家。光明塔近期的所有战略和政策,都将倾斜给这家公司。并且,光明塔将加大力度扶持其他中小型科技公司,以避免绝对垄断带来的各种**问题。
陈厚生的棋友郑延庭这两天又技痒难耐,会议刚一结束,他的电话就追进了陈厚生的办公室,他嘱咐陈厚生煮上一壶好茶,摆好棋盘,等他过来杀上一局。
陈厚生无奈笑了笑:“一应俱全。”挂断电话后,他立刻敛起笑意,这个时候……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候在陈厚生身旁的吴秘书,不等陈厚生开口吩咐,已转身去准备了。
郑延庭的棋艺依旧让陈厚生大开眼界,这般毫无章法,横冲直撞,不顾前也不顾后的打法,也就只有陈厚生能够招架了,更不必说,有时候郑延庭下到忘我,甚至连规则都不要了,亦或是干脆弄乱棋子,毁尸灭迹。不过,他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个人唯一的好处就是落子无悔,从不悔棋。
“上马!”郑延庭毫不理会当前最大的危机,他扫视了一圈,竟走了一个无甚关联的马。
“这是?”陈厚生大为不解,羊入虎口是为了引蛇出洞?亦或是声东击西?围魏救赵?还是他根本就在乱下一通。
“一马当先,当仁不让。”郑延庭不是十分有耐心的人,这才下了不到十五分钟,他已将来意和盘托出了。
陈厚生一听,微微一笑。
“古语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心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他本可轻易吃掉郑延庭的马,但却转而拱了一个卒子。
“哈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你就不想争一争?”郑延庭全然没了下棋的兴致,他在棋盘上捡起“将”和“相”两枚棋子,随手一掷。
陈厚生彻底没了笑意,脸色顿时比雷雨天还阴沉。
“我只知道选择在民。”
他早知自己和郑延庭并非同路人,只是迫于形势,才被逼联手。他要扳倒赵续章及其党羽,并非为了权势地位,而郑延庭却是妄图取而代之。陈厚生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民选城主,一个权力完完全全来源于民众,为民、护民的领袖,所以,他才会不惜一切去对抗以权乱政的赵续章一伙人。他要的从不是当权者的简单更迭。
“有些道理只是书本上写的,但现实中,却从来没人见过。厚生兄啊,你未免太书生气了。”郑延庭并没有生气,相反,他大笑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大笑话。
他不懂陈厚生的那些道理,更加不屑。
陈厚生陷入了僵局。郑延庭越来越坦白,越来越不加掩饰,越来越步步紧逼,这显然是胸有成竹,有意为之。他敢在这种时候开诚布公,几近摊开底牌,必然是不怕有人搅局。郑延庭和赵续章有多大区别?如果赵续章下,而郑延庭上,下都能产生多少变化?光明城是否一切如旧?难道他当真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也许吧。”陈厚生用坚定的语气说着不太确定的回答。
对弈仅持续了十几分钟,两人就不欢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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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五十分,李维奇准时出现在通往下都的巨大升降梯前。
每天都会有源源不断的货物,从下都运送至上都,衣食住行,包罗万象。可以说,这些上上下下的货运电梯,是主宰上都生死存亡的命脉。没有了它们,上都将成为弹尽粮绝的死地。换言之,若无下都,上都只是悬浮于空中的死城罢了。
李维奇望着堆积如山的物资,感觉周身阴风阵阵,他裹紧了大衣,用力跺跺脚。
今天是上下都治安处的交流日,光明塔抽调了治安处各部门的精英,前往下都慰问走访,领头人是总治安处的宣传长。
虽说这种活动的目的是交流,但那是摆在台前给人看的,做个样子罢了。如果你真的跑去和下都人员做交流,比如打探下都真实的治安状况,分享一些上都的最新情况等等,哪怕是随意扯上几句家常,回来都要吃一个处分。这一点,李维奇是有切身体会的,当年,初出茅庐,年少无知的他,就犯过这种天真的错误。时间一晃,他已从昔日青涩的菜鸟,成长为奸猾的老油条了。应付这种小场面,早就不在话下。只要对着各路媒体的镜头笑一笑,再对着下都治安处里脑满肠肥的同僚们笑一笑,这加班费就赚到了。
这次,第三区治安处一共派了两个人过来。他已经到了,但另一位还未现身。
昨天,在齐日上的办公室,李维奇得知还有一个倒霉蛋被指定了,他本想多嘴问一句,那个和他同病相怜的可怜人究竟是谁?但齐处长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连喝口水的时间都要挤一挤,他也就颇为识相的,没有再开口。
是他!
又是他!
正所谓冤家路窄。
李维奇满脸尴尬,眼神左飘右飘,视线游移了三百六十度,最后他发现自己根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打了个极为官方的程序性招呼。
“姜副处长早!”
姜维新的反应,和李维奇预想中的如出一辙,甚至连眉头皱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他面无表情地轻点了一下头,浑身散发着冰冷和疏离,甚至懒得敷衍一下。
李维奇心中连喊救命,他系统里的表情包就不能更新一下吗?怎么翻来覆去只有几个。接下来整整一天的时间,他都必须跟在这个“机器人”身后。苍天啊!谁能救救他!
故意的,她是故意的。齐日上的权限在他之上,如果她有心,必然能查到他和姜维新的关系。只是,他不清楚,这份丝毫不加掩饰的故意,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
前往下都交流的治安处一行人,先后进入升降梯中。
李维奇天不怕地不怕,只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恐高。虽然经过天长日久的刻苦训练,五六层楼的高度已不再是威胁,但再高一些,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部升降梯的下面如同万丈深渊,他一想到这里,双腿止不住地发颤。
李维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了恐惧,稳步走上了电梯。
只可惜,他的精心伪装还是被姜维新一眼识破。
“你还恐高?”从来不曾主动和李维奇搭话的姜维新,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这四个字不带任何情绪,让人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担心。二人重逢后,多次在电梯内偶遇,李维奇的表现可说是毫无异常,所以姜维新一度以为,他克服了这个弱点。
难得啊,寡言少语的“机器人”居然主动和他说话了。李维奇故作镇定地转过身,随意靠在了电梯内的扶手上。
“多谢关心啊。常言道高处不胜寒,一时感慨了一下。”他言语间一派轻松,只是逐渐发白的面色毫不留情地将他出卖。
“要启动了,小心。”姜维新也很诧异,他明明可以装作看不见,明明可以不出声。他的情感和理智千万次地提醒自己,远离这个人,可偏偏,事与愿违。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无论如何也不肯示弱的李维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后的扶手。
他闭起眼,拼命咽下暴跳不止的心脏。
丢人!太丢人了!努力维持着兄长威严的李维奇,强行睁开双眼,他挺直了背脊,抽出背后的双手,整理起了胸前那条弟弟为他精心挑选的领带。
这句自然流露,难以隐藏的关心,给原本已士气不足的李维奇打了一剂强心针。血浓于水,李维奇坚信,假以时日,他和弟弟之间的隔阂会烟消云散。
姜维新错开目光,不再去看李维奇。一个打定主意要做陌路人的外人,眼神里竟满是担忧。
索性,这惊魂时刻只有短短的几十秒钟。叮铃一声,他们平安到达了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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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未能成行,人群不欢而散。余晖和褚向光搭了陈燃的顺风车,很快回到了宿舍楼下。
余晖本想立刻回去休息,但架不住褚向光的软磨硬泡,无奈之下,他只好跟着褚向光到附近的步行街闲逛。余晖十分清楚,褚向光是个名副其实的宅男,他突然要去逛街,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褚向光逢店必入,逢狗必摸,逢人必要交谈,吓得素来内向的余晖退避三舍,不敢离褚向光太近。
褚向光又和一家花店的老板娘攀谈起来,本来老板娘正忙着心疼她那几盆不知为何会枯萎的月季花,整个人没精打采的,结果没聊几句,老板娘就被褚向光逗得前仰后合,差点就忘了发生过这档子事。两人的欢声笑语,很快吸引了几名路人,人越聚越多。
许久不曾笑过的余晖,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开始露出笑意。
他打心底里敬佩褚向光的乐天知命。褚向光鲜少提及自己的家事,但从他的只字片语中,余晖已猜出了大半。他们同样都是孤儿,同样经历过一段痛不欲生的日子。
同样是苦,同样是痛,褚向光绝不肯被苦同化,被苦侵染,绝不肯苦哈哈,惨兮兮。即便是死,也要放声大笑而亡。
余晖连跑几步,融进了欢乐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