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没有在吸引。”我做了最后的挣扎,“只是你在做这方面,你当然会慢慢地更加深入。”
但,星是吸引论的充实信徒。他认为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就会朝外散发出什么样的信号,进而吸引什么样的人。他还举了很多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说法正确。我无意与他争论,争论没有任何意义。如今人们针对某一看法提出不同的见解,所要求的当然是意见上的统一。我不可能赞同星的吸引论,因此我选择沉默,等待他说完,并给出了一个更值得他注意的饵。
“说说工具吧。”我说,“你要给我什么?”
“我得先了解了解你——之前你虽然是我的同事,但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我注意到你很喜欢龙族。这是你书店里为数不多可以被称为小说的书。其他的都是文学和研究资料。”忍者说,“我能问问为什么你会把它放在这里吗?我知道你很喜欢实体书,但就没有其他的小说值得被你放在书架上吗?”
“如果是纸媒的辉煌时代,我会告诉你其中的一些值得。你可以在一些角落看到我搜罗来的老旧故事会和放着露骨标题的杂志。但现在网络文学盛行,我的看法是,网文不配。”
“你给出的看法就如同别人对你的评价一样犀利。我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些顾客会很喜欢你了。”
“这是事实。有哪个种田文配和鲁宾逊漂流记相提并论?又有哪个爽文配和基督山复仇记相比?凡尔纳的书已经成为现实,而你要说讨论现实,莫泊桑的小说难道不是更好,更具有讽刺性?最重要的是这些书已经经过了时间的洗礼,再过几百年它们也还是人类文学历史上璀璨的明珠。那些书里蕴含的道理直到今日也能让人深思。你要跟我说哪个网文是人类文学史上璀璨的明珠,那我建议你多读点书,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也许会有例外。只是网文存在的时间太短,我们还不清楚。”
“网络上的信息更迭得本来就快,上个月还火着的热梗下个月就会过时,甚至不用等到下个月,半个月,下个周,甚至明天就会失效。依靠网络的网文当然也带有这一属性。打个比方,谁还记得嘴巴嘟嘟?我初中时看的文现在已经没什么讨论度了,哪怕到现在还有人觉得它们不错,但拥有更多热度的永远都是新文。所以,我的看法是不可能。我还是建议多读点书。”我说,“这是我的店,我决定我的店里应该存在什么,我也决定我的钱应该购买哪些书。我说网文不配就是不配,没有人有资格来决定我的钱该怎么花,他们应该学会管好自己。”
星挑了一下眉,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第二次这么说。管他呢,没想到我就不说了吗?
我就是个很刻薄的人啊。我讨厌一切。我讨厌起床,洗漱,我也讨厌走进这里的顾客,无论他们付不付钱。我会平等地攻击我见过的任何东西,只要我还记得,只要我还能说话。
我憎恨所有。我的憎恨让我成为了猎人,让我可以拥有一个书店作为避风港。我不会停止憎恨。
“那你该怎么靠这个书店赚钱?”星问出了那句大部分人都会问出的问题。
“不赚。”而我也说出了那个万能的回答。
星被我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看在他和我聊天很辛苦的份上,我主动解释了几句。
“没钱了就跑回去继续打工咯。”我说,“你就当我在这边旅居吧。”
“奥。”星点了点头,“那工具……”
“送来吧。”我说,“麻烦你了,报酬多少,我转给你吧。”
“不用。”
他这样说,那我就真的懒得给了。现在很多人都说客气一下,我可不客气,说不要我就真的不会给,省得惯出那么多想要但不说,非要别人上赶着送才算完的臭毛病来。
“我希望你能在这里得到更好的体验。”星这样说。
我并不这样觉得,所以并没有给出很积极的回应。一直以来我都是付出的那一方,付出劳动,拿到工资,付出时间,完成委托,我几乎将我的所有都放在交易的格子上以换取金钱,也因此感到无比地疲倦。所以,我讨厌我之前做的工作。
没人会喜欢工作的,无论是全职还是兼职都是这样。
我打算把工具就那样丢在那里,除非有人来,否则就绝不去管它。
但为了让星高兴点,我还是打起精神,询问他到底想给我什么样的工具,以及所谓的工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还没有想好,但工具嘛,不仅要趁手,还得隐蔽才行。干我们这行的可不能像奶茶一样摆在明面上。”星说,“但你是猎人,猎人一般都用武器。采集者那些温和的手段可打不开蚌壳。”
他拉我进了一个群,说这里面都是我和一样的卖家,里面的群名以店名加姓加情绪的格式组成。还说这附近也有很多卖家,我有空可以去看看。紧接着,他问我愿不愿意收了那只比格。
一点也不好,我不想当忍者。
但我又确实需要一只狗,招聘信息就摆在小院门口,好麻烦。我讨厌这种没办法干脆拒绝的场合。
“这不是比格。这是外国的猎犬。”星说,“你不相信我可以先养一会,如果觉得不好,可以联系我退货。”
“比格也有赏味期吧。”
“它都这么大了,赏味期早就过了。放心,就算你养上十年后不想养了也可以联系我。”
“……行,你把它放下吧。”
就这样,我得到了第二位员工。考虑到最近的奇妙经历有些多,我决定再给它一个足够平衡的名字来进行压制。
我喊它狗。
狗是只很好的狗。晚上会主动去看门,对吃的也不挑剔,猫吃的它吃,我吃的它也吃,我和猫吃不下的它也吃。托它的福,我现在早上起来能多做一些面包了,摆在柜台里还好看,不至于空荡荡的,瞧着就很冷清。
做生意还是要热热闹闹得好啊。我在想要不要再买点书了。
我的书架还是太空了。
我的生活也太空了。虽然我说过客人来不来无所谓,但一直坐在店里打游戏也很容易感到无聊。阿文和我的生物钟不同,她除了刚来那几天之外其他时间都待在电竞房里打游戏打得天昏地暗,现在她还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因此不能满足我的需求。我是个必须不停地说话和听别人说话的人,网络上的奇葩故事可满足不了我的胃口。所以在感到无聊的当天下午,我给我的员工们开了一个小会。
“我相信你们已经熟悉了这里,也都清楚你们的工作内容了。以及……你们的窝和玩具也都到了,所以,我想我们是时候坐在一起,做一个简短的介绍,互相了解一下了。”我停下来,看了看猫和狗的表情,它们都很认真地看着我,十分专注。
星说的更棒的体验不会就是它们吧?不对,这应该叫做更奇妙的体验,它们表现得好像真的听得懂人话一样。
我知道有很多养宠人士会坚持认为宠物可以听懂他们的话,但我觉得这是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下做出的对特定语言的反应。如果有个人一直在你耳边说话,你迟早也会理解一些短句的。
“好了,我叫林念安。”我重复了几遍,“做过很多工作,梦想是钱从天上掉到我的手里,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了。现在我暂时地实现了我的梦想……”
我似乎从它们的眼神中看到了“确实如此”这个成语的具象化。
“……暂时是因为我除了这家店之外没有任何稳定收入,所以,我的营业思路是把钱花完就回去打工。”
猫轻轻叫了一声。我觉得它想对我说什么,但我不是兽语者,我不知道它要表达什么。
“总之,希望我们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相处愉快。”我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员工们当然没什么问题。它们又不会说话。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心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游戏可以打了。但打游戏对我来说是一件需要全神贯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事情,所以每次打开游戏我都会觉得很困,就像当年我听讲台上的物理老头说话一样。太困了,人是不能在这么困的情况下打游戏的。
我简直在辜负我买的这些游戏。
所以,我决定再为我的员工开一个小会。因为我想了想,觉得之前的会议内容没有任何重点。
“我是个……自视清高的人。你们可以这样评价我。”我对员工们说,“所以我绝不愿意与庸俗的人同流合污。我认为实体书,尤其是严肃文学和名著高人一等,因此会很不客气地将脑子里只有网文的人表现我的鄙夷和不屑。当然,我不会当面表示,但我确实喜欢偶尔在社交平台上发表所谓的语气很冲的引战言论,虽然我并不觉得我在引战,但现在的网络环境就是这样,人们总是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大惊小怪,他们太脆弱了。”
猫和狗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当然,它们不会说话。重申。
“之前来过的那一家人……啊,你们不知道。”我简单地复述了那天的情景,并说,“我也很讨厌这种人。这种……因为自卑而显得傲慢的人。自卑和傲慢听上去是两个反义词,但从我碰见的人来看,自卑恰恰就是傲慢滋生的土壤。这种情况在双方存在学历差距时发生的最为普遍,学历低的一方会竭尽全力避开对自己不利的这一面——我是说学历——然后拼尽全力从其他地方找到我不如他们的细节,并对这些细节投以百分之二百的关注,然后从中吸取自己想要的满足。我认为这群人应该出门被车撞死。”
猫跟狗睁大了眼睛。
“不要这么震惊,你们的老板就是这么恶毒的人。而且只是说说而已,他们不会因为这个死掉的。相反,说恶毒话会让我的心情变好。而且死亡很平等,真的,我在用一种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们,他们应该感到感激因为如果我攻击他们的家人他们会难受几百万倍。”我说,“但是,不要当着顾客的面说这种话,我宁愿你们当一个哑巴——哦好吧你们本来就不会说话,那就是我不希望你们在顾客面前表现出这种态度。下班时间和顾客不在的时候随你们。”
我接着说:“所以我希望你们也尽可能地提升自己。我讨厌自甘堕落和跟不上我的节奏的人。很好,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晚上都要看新闻联播,提升素养。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看电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