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再次沉入睡眠后，顾怀升却并未立刻阖眼。深灰色的眼眸在渐亮的晨光中，如同静谧湖泊倒映着破晓的天色，清明而专注。怀中人均匀悠长的呼吸，带着沉睡后特有的、轻微的湿暖气息，一下下拂过他锁骨处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却比任何安神香薰都更能抚平他神经深处那常年因读心术副作用而绷紧的弦。
他维持着那个紧密相拥的姿势，感受着林旭单薄身躯完全放松后、柔软依偎的触感，以及那隔着睡衣传来的、逐渐回升的体温。噩梦的寒意似乎已被彻底驱散。顾怀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两人依旧十指相扣的手上。
晨光比刚才又明亮了一些，不再是模糊的灰蓝，而是透出了一丝极淡的、近乎于珍珠贝母内壁的浅金色，斜斜地从窗帘未完全合拢的缝隙里钻进来，在深色的实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窄而明亮的光带。这道光带恰好延伸到了床边，温柔地照亮了林旭搁在被子外、与他交握的那只手。
在更加清晰的光线下，林旭左手手背上的樱花印记，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美。那淡粉色的光晕并非均匀一片，而是如同有生命般，从印记中心那枚稳定闪烁的、宛如微型星辰的光点开始，向外层层晕染开去，光色由内而外逐渐变淡，直至与周围苍白的皮肤融为一体。花瓣的轮廓纤毫毕现，每一道细微的弧度与转折都清晰自然，仿佛真有一朵极其微小的、半透明的樱花，从皮肉之下生长出来，永久地烙印于此。此刻，这印记的光晕流转得极其缓慢、平稳，与林旭沉睡中悠长的呼吸保持着完美的同步，如同呼吸般自然，再无半分诡异，只余一种超现实的、静谧的美感。
顾怀升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着林旭手背上印记边缘的皮肤。触感微凉光滑，与寻常皮肤无异，只是那隐隐透出的、温润内敛的光泽，提醒着这并非凡俗之物。这是林旭的一部分，是他经历苦难、承载异常、却也最终与过往、与他（顾怀升）达成和解与连接的证明。每一次看到它如此平静地发光，顾怀升心中那片因过往疏忽与无力而留下的沉郁阴霾，似乎就会被驱散一丝，被一种混合着庆幸、珍视与深沉爱意的暖流所填补。
时间在静谧的相拥与无声的注视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浅金逐渐转为明亮的金白，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清晰起来，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提醒着新一天的开始。
怀中人的呼吸节奏有了细微的改变。不再是深睡时的绵长，而是多了些轻浅的起伏。林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
这一次醒来，眼中已没有了迷茫与惊悸。深褐色的眸子像是被晨露清洗过，清澈而平静，还带着初醒时特有的、氤氲的水汽。他先是眨了眨眼，适应着室内并不刺眼的光线，然后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两人依旧交握的手上，以及自己手背上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莹润美丽的印记上。
他微微动了一下，这一次，顾怀升没有阻止，只是顺势松开了环抱的手臂，但十指相扣的手却没有放开。林旭慢慢转过身，面对面地躺在了顾怀升的怀里。
晨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为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连那总是缺乏血色的唇瓣，也看起来润泽了一些。他微微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怀升。顾怀升的脸在晨光中轮廓分明，冷峻的线条被柔和的光线打磨得少了几分锋利，深灰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他，眼底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的影子，还有那未加掩饰的、沉淀了一夜的温柔与守护。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空气中却流淌着比言语更加厚重而熨帖的东西。昨夜噩梦带来的残余冰冷，在此刻安宁的晨光与专注的凝视中，彻底消散无形。
林旭的嘴角，极慢地、却无比真实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那不是大笑，甚至算不上是一个明显的微笑，只是唇角极其细微的上扬，眼尾也因而漾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细纹。但这个表情，却比任何阳光都更直接地照进了顾怀升的眼底，让他胸腔中某个常年冷硬的地方，猝然塌陷了一角，涌出滚烫的、近乎酸楚的暖流。
有多久，没有看到林旭这样……近乎安然、甚至带着一丝极淡愉悦的表情了？不是伪装，不是麻木，而是真正从心底泛上来的、放松的痕迹。
顾怀升喉结滚动，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指尖带着清晨微凉的触感，轻轻拂过林旭的唇角，将那抹极淡的笑意，珍而重之地描摹了一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晨露。
林旭没有躲闪，只是眼睫轻轻颤了颤，耳尖不易察觉地染上了一层更淡的粉色。他任由顾怀升的动作，甚至微微偏了偏头，让自己的脸颊更贴合顾怀升微凉的掌心。这个依赖的小动作，让顾怀升的眸光瞬间暗沉下来，某种更深沉、更灼热的情感在眼底涌动。
但顾怀升克制住了。他知道林旭身体刚缓过来，清晨也不是适合激烈的时候。他只是就着这个姿势，拇指的指腹带着薄茧，极其温柔地摩挲着林旭细腻的脸颊肌肤，从唇角到颧骨，再到微微发烫的耳廓。
“还难受吗？” 顾怀升的声音比晨光更低沉，带着一夜未眠的微哑，却异常柔和。
林旭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刚醒的绵软：“不难受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怀升眼底那几乎看不见的、因守夜而生的淡青色阴影上，心头微涩，“你……没睡好？”
“看着你，就不困。” 顾怀升的回答直白而简单，没有任何修饰，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具冲击力。他不在乎睡眠，他在乎的，是怀中这个人能否安眠。
林旭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酸又软。他动了动与顾怀升交握的手，指尖在对方宽大的掌心轻轻挠了挠，像只试探的小猫。“……下次不用这样。我……没那么脆弱了。” 他试图说得轻松一些，但声音里的细微颤抖和依赖，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心绪。
顾怀升没有反驳，只是收紧了十指相扣的力道，深邃的目光锁着他：“我知道。” 他知道林旭在努力变坚强，但他也有他的坚持。守护，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尤其是对林旭。
两人就这样在逐渐明亮的晨光里，静静地对视着，相握着，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温度、平稳的心跳，以及空气中那早已交融得密不可分的、紫罗兰雪松与微苦樱花的气息。时光的流逝变得缓慢而温柔，仿佛这一刻可以无限延长。
直到林旭的肚子，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却在此刻静谧空间里清晰可闻的“咕噜”声。
这声音来得突兀，打破了静谧，却也带来了某种鲜活的生活气息。林旭的脸瞬间红透了，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他窘迫地想把脸埋进枕头里，却被顾怀升低低的笑声阻止了。
那笑声很轻，是从胸腔深处震出来的，带着难得的、真实的愉悦，低沉而磁性，震得紧贴着他的林旭耳膜微微发麻。顾怀升很少这样笑，不是那种社交场合的冷淡弧度，而是真正被触动愉悦神经的、放松的笑声。
“饿了？” 顾怀升的声音里带着未散的笑意，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林旭把发烫的脸埋在他肩窝里，闷闷地“嗯”了一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怀升又低笑了一声，这才缓缓松开了十指相扣的手，却没有立刻起身。他先是用那只手，安抚般地揉了揉林旭后脑勺柔软的发丝，然后才撑起身，靠在床头。晨光完全照亮了他上半身，深灰色睡衣的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和一片紧实的胸膛。
“想吃什么？” 顾怀升问，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带着一丝掌控感的平稳，但那眼底的笑意和温柔尚未完全褪去，“粥？还是上次你说还不错的那个虾仁蒸蛋？”
林旭把脸从他肩窝抬起来，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散，但窘迫感被顾怀升自然的态度冲淡了许多。他想了想，小声道：“……虾仁蒸蛋吧。还想……要点你上次做的那个凉拌黄瓜丝。” 他知道顾怀升的厨艺仅限于少数几样他严格按照营养师菜单学会的、适合林旭养胃的餐点，每次下厨都像处理精密文件一样认真。
“好。” 顾怀升干脆地应下，没有丝毫犹豫。他俯身，在林旭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而短暂的吻，如同盖下一个清晨的印章，“你再躺会儿，我去做。”
说完，他利落地掀被下床，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走到窗边，将剩余的窗帘完全拉开，大片明亮的、带着秋日清澈感的晨光瞬间涌入，充满了整个卧室，也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夜晚的阴翳。
林旭眯着眼，适应着明亮的光线，看着顾怀升走向浴室洗漱的挺拔背影，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猫咪“怀旭”被脚步声惊醒、跳下沙发伸懒腰的细微动静，还有厨房方向即将响起的、属于清晨烹饪的、令人安心的琐碎声响。
胃部传来熟悉的、因饥饿而产生的轻微空乏感，但不再有往昔那种带着疼痛的痉挛。手背上的樱花印记在明亮的晨光下，光华内敛，温润恬静。身体被温暖柔软的羽绒被包裹，鼻腔里满是顾怀升残留的、令人安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