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暮微咂一下嘴，拂袖拍拍大腿，气愤道：“哎呀！”，他指向天空点了又点，“老登忒不是个东西！心机真深！”
霁泽看他鼻孔出气，放下手淡淡道：“你比他还老”。
……
月暮微蓦然被戳穿，猝不及防地眨眨眼，思索片刻后，“我看着更青俊啊……我修为比他高多了”，他两手一摊，大大方方展示自己，“我心机也没那么深”
霁泽歪着头上下打量他，条条挂挂衣衫褴褛，乌脸不均似趴了个八爪章鱼，偏偏人还如此自信。
她眯眼嫌屑，点点手背，“你的修为之前去哪了？”，月暮微疑惑道：“什么修为？”
“自打进了雾林就怕的像只老鼠，还想瞒过本神的眼睛？那时竟连个上仙的修为都没有”
月暮微勾指挠了挠脸，眼神微闪，“呃……那个呀，那个是因为我这阴阳合修还不稳固，时而会……倒退”
霁泽微微前倾，“当真？”，他耳根有些红，稍不自在地点点头，不敢对视，“那是自然，当真！”
霁泽盯着他看，没察觉出什么异常，阴阳合修向来凶险万分，此道之人必是步步稳固慎之又慎，方会选择突破，如此潦草行事……倒也像是他的性格。
罢了，左右不关自己的事，等从人界回去，必要甩了这厮。
月暮微松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哎呀，人界！许久没来了啊，还真是这般鸟语花香，心旷神怡啊”
“你倒是心宽，灵力都被锁了，怎么上去还不知道呢”，霁泽看着跑去潭边洗脸的家伙，觉得有些没心没肺。又低头喃喃道：“下界虽灵气不郁，但也只会施法受限，怎会一点也使不出来呢”，她平静地抬头看向水天一色，究竟是何方神圣？这菊相倒是藏得够深。
拂面柳风迎波起，缱鹤伴鸣孤山绝，鲜嫩的青草香夹杂着泥土的潮湿钻进鼻息，当头太阳不骄不烈，粼粼阔水汇天一线，整个人也变得湿漉漉的，月暮微坐在地上莫名的松弛。
霁泽远望天边，思绪有些许混乱，她印象中的人间总是疾苦的，饥寒的，不似这般风平浪静，大概是因为此处间隔人世吧。
与此同时，一个紧闭的竹屋内，幽暗不透风，那卷世间百态图包裹着浓郁的灵蕴禁在半空中。
一滴血落在笔尖，玄墨瞬间吞噬了它，豪身频频颤抖，掉下一滴墨。
月暮微半只手悄声伸进水面，待旁边没了动静，捞起半舀水猝然一泼，吓跑了来看热闹的闲鱼。
霁泽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月暮微激身一定，微澜骤起，水影浮现一条裂缝，潭面荡漾愈晃愈皱，他抬头汇焦，定睛一看，天似被扒了道口子，掉下来一群悍猛无比的凶兽。
他连忙蹬腿后爬，翻身滚起来，拉住霁泽的袖摆躲在身后。
“你躲在本神后面作甚？本神没有法力，与凡人无异”，霁泽冷静地环视了一圈，这些豺狼虎豹似会识人，直勾勾盯着两人，流着涎水嘶吼低啸。
月暮微放下遮目的薄纱，细细观察，“这些东西怎么残眼缺耳，多趾少爪的？”，回应他的是一记肘击，闷声打在眼上，他捂着眼啊了一声，头颈后仰。
说是无异，可霁泽却腕转流星，拳拳爆肉，身形似鹤，凌波斗转，眼明手捷……总之，看的月暮微一愣又一愣，阵阵惊呼。
她时而还抽空将绕在险境的月暮微甩在身后的另一边，嫌弃道：“真是碍事！”，月暮微扯着袖子委屈巴巴，“我不会嘛～”
霁泽玉足轻点，狠按一下月暮微的肩膀飞身侧踢，将几只不灵巧的凶兽荡进湖潭里，月暮微脖梗前折，哎吆一声跪在地上，缥缈青云划过面颊，他仰脸望向落地的霁泽，近在咫尺。
“你不是练剑的吗？”
光晕照在霁泽头顶，发丝飘乱，“凝不成本命飞剑，早废了”。
“那你平日每晚拿剑在干嘛？”
“强身塑体”
霁泽……
司命看着书中多出来的几行字，忙把萤星繁拉过来，“……月暮微与一女子同野兽缠斗数时，终体力不济，不敌群兽，双双殒命”
萤星繁见状扯着他的肩膀使劲晃，“司命司命，神尊出事了！要死神啦！你快管管啊”
司命被摇的晕头转向，他稳住旁边的人，“我这就改，我这就改，你看我的!”，命笔遂出，写道：然尚有一丝生机，月暮微拼死挣出一道，二人果断逃离，坠落悬崖……
水边一片狼藉，霁泽手快要脱了力，她暗念这样下去可不行，四周的野兽不知疼痛越缠越紧，她八面环顾，回头看见气喘吁吁的月暮微，突然灵机一动。
用上十足十的劲儿，双手拽起他的肩膀，蓄力几圈狠狠一扔，砸向几只疲弱的豺豹，月暮微长长惨叫音划出一道弧线，连人带兽飞出几米外，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拾起地上晕厥的人，大喊：跑！
从山底跑到陡崖，从白昼跑到披星，从清醒跑到麻木……
实在没力气了，回头看看地上的人究竟死没死，探一口气息。
气流微弱，还活着，头上多了几只烂杈子。
身后的野兽又追了上来，霁泽晃晃吐魂的人，不醒。捂住他的嘴，狠狠打一巴掌，月暮微悠悠抬起了眼皮，眼白鱼跃。
“醒醒，要跳崖了！”，月暮微没有意识地嗯了一声，霁泽听到声音后没有丝毫耽搁，抱着人纵身一跃，撞进了深涧悬崖。
萤星繁一把抓住司命的笔，“你写坠崖干什么？这不还是死？”
“不会死”
“身体残疾也不行！”
“不会残疾”
“这荒郊野岭受重伤怎么活？！”
“不会重伤”
“那会怎样？”
司命理所当然道：“毫发无伤”。
萤星繁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命……差点把那句话说出来：你要不要再写他们习得神功？
霁泽抱着人，凛冽的寒水似万根银针刺进骨里，思绪掉入冰窖，断线一般愕然飘远。她屏住呼吸感受到冷水滑过手心，她要抓不住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好像有一双手轻轻环住自己，耳边安静了……
二人顺着激流飘飘荡荡，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在一根腐木上。
吱吱吱～传来几声雀鸟音，丝丝蒲草香混着青汁淡雅弥漫在鼻间，霁泽醒来时眼前是一间模糊的洞顶。
感觉眼皮很重，头很沉，她清明了一下琥瞳，惺惺松松坐起来，一脸的倦意。日头很暖，却有微凉的风灌进来，她打了一下寒颤，有些发热。
“神尊醒了?”，月暮微拿着一把不知名的野草迈进来，换了身简单的灰旧道袍，麻边微微泛黄。
霁泽这才发现自己盖着几件破洞衣，身上也换了套微尘的藏麻袍，穷散修的衣服？
“你恢复法力了？”，月暮微将草摘洗干净洒进锅里，柴烧的不温不热，很有烟火气。
“嗯？没有啊”，他拿根树杈子搅了搅盖上。
霁泽有些发晕，声音闷闷的，“这是哪里？”，月暮微慢条斯理地撩了撩前垂的龙须，扭头走过来，“此方洞府乃我所开，经久耐用，万年不湮，而今仍是井井有条”，一步一踏，一叩一响，徐徐履至石床边伸开修长的双臂。
“神尊，欢迎来到我的爱巢！”
寂静须臾，“本神的衣服是谁换的？”，声音清冷无比。
僵硬的笑容贴在脸上，柴火声嘎嘣了两下，锅草滋滋，“自是小仙换的……呀～”
“放肆！”
“不是不是，我只给你换的外衣没换里衣因为你受伤了还在发热脑子不清醒一直在说胡话再不驱寒就要没命了！”，他嘴皮子秃噜的贼快，但字字清晰，双手一直摇摆拒绝发怒。
盯着床上愠目森然但憔悴娇怜的冰美人，月暮微僵着身子，补充道：“小仙还是闭着眼睛换的，什么都没看见”，稍顷，又垂下眸喃喃道：“小仙也是很爱护自己眼睛的”
细如蚊蝇恰好听到。
霁泽……
旁台碗里还留有残余的药渣，身肤有些刺喇却也舒爽，木架上搭着一青一墨，水痕微干。
罢了，人赖心不坏，终究是好意。
若是追究，倒显得本神小肚鸡肠，等回了忘川，恐吓一番再将他赶出去就是。
霁泽默言，顺了一口气。
下踏稳了稳身影，及笈漫行，洞府不大不小，灶台，剑台，书台一应俱全，月暮微拿着一把破扇正控着火候熬药草。
地上长了些杂毛草，石台模棱都有破损，除了一面刻字的墙壁外，再没什么可看的。
“宁和四年冬，甄杜修士借府六十年”，“天凌元年秋，断臂修士借府三百年，飞升”，“吾辟此洞府，闭关数十回，今已圆满，赠与有缘人”
往上是行行整齐排序的划线，密密麻麻数百道，似在记载什么，像是时间。
再往上是一串看不懂的字，“开元末年，静康七年，永盛十八年……”
最上面还有一小行：“惟愿天上人间，无魇无戈”，地下一堆小石头。
月暮微闻言放下手中的扇子，踱步过来扫扫空中的灰尘，“这都没什么可看的，别看啦”，视野蓦然被素朴的长身挡住，霁泽歪头寻倪。
月暮微高抬双手左遮右捂，霁泽往后退，他也跟着往后退，紧追不已，一直死死顶在霁泽的脸上。
“小气，这有什么可看的？你倒是一点伤都没受”，面前的人神采奕奕，蹦蹦跳跳，哪有跳崖后凡人该有的样子？顾着这厮又娇又赖，凡人天生又不如天界生灵身强，左右护着竟便宜了他。
还是好奇，“你记这么多时间作甚？”
月暮微顿时面露惨状，手扶胸口轻唉一声～，“谁说没受伤，我伤口扯到还疼着呢”，霁泽翻了个白眼，未知真假。
四万年前飞升，而后洞府又来过两位凡人修士，看样子这最后一位大抵是没成功，还应是离开不久没几年，这些衣服竟尚未腐烂。
百无聊赖，不过此洞之人倒是爱随传承，家徒四壁光秃秃，是那穷散修的风格。
洞前一棵梧桐树，亭亭如盖，树叉上倒扣着两双靴子，高高爬丫，不知怎放上去的，树根周围一堆刚拔下的齐腰乱草，恰好养作肥料。
洞府正于半腰处，远望便能看到那一星在水，山曜晴日，映天阔潭，只原本滑溜溜的山坡被陡然劈了一块，成了悬崖，稍有些突兀。
想来涧下应有道暗流，才会那般激荡，顺势飘过来。
“神尊，该喝药了～”
“神尊，快来！你看我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