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暮微正用一根长棍使劲捣着柴洞，余火幽幽打在堂面，满脸认真。
霁泽眸带疑惑蹲在他脑袋稍后，目光绕过奄焰烬火发现有一块松垮垮的石头，似被刻意立了起来，烟尘不通。
细嗅还有股别样难闻的气味，并非炊烟。
“你捣这个做什么？”
月暮微扒拉半天捣不动，恰好起身，砰，撞到了身后人的额头。
霁泽起身捻指揉了揉，听到一句猝不及防的话：“见谅神尊，疼不疼，用不用我给你吹吹？”，话音刚落，未及回答，一张薄唇微皱缓缓靠近。
阴翳下遮，眼前忽然有些暗淡。
温凉的气流轻轻拂过，丝丝柔柔，心底似爬了根蔓条，格外地麻。
霁泽愣住了。
月暮微勾起手指，用指背轻轻蹭了蹭那理细肌，纤悉入微，他低下眸，看到了一双流云愕月，有些板直。
霁泽捺无可捺，拭手打掉他的息腕，眼神不带丝毫感情，冷冷清清，“本神问你在做什么？”
月暮微略有一滞，顺势收手活动了下肩轴，尴尬地笑道：“难怪我说烟怎么突然通不出去，原是一个机关砖挡住了，刚才还喷出了一口黑烟，怪难闻的”，说罢指了指台上的碗。
“神尊，你先把药喝了吧”
霁泽端起碗，周围都是甘涩的药味，其实这点寒气对她的神体来说无关紧要，但她还是闷头喝下，一饮而尽。
“你怎确定那是口机关砖？”
月暮微左盼右望，神神秘秘伸手洽耳道：“因为那股味道不一般，是钱锭的味道”
霁泽撇了他一眼，怪味也能闻成钱味，穷疯了。
月暮微又拿了根更长的树杈进来，通火猛地一捣，砰！喷出一大口燃息的灰烬，接着一股股更加刺鼻的恶臭传出来，霁泽不免捂住了鼻子。
腾楞楞～
旁边壁角开出一道地下密洞，伴随着浓郁的臭气，令人觉得极为恶心，竟还真是一处机关。
“神尊，喝完药体力恢复了吧，你等等我！”，说罢点了两根手火棍，分出一支递给霁泽。
“本神不用”，霁泽拿了那只破扇扫扫浊气，委身先行。
月暮微还是拉着霁泽的衣袖，不同的是这次灯盏换成了两只火把。
二人前前后后，一条窄道狭小无比，那股味道愈近愈烈，霁泽没什么变化，月暮微倒是贴得越来越近。
没走多少路，感觉豁然空旷了不少，“神尊你怎么不动了？”
“有人在看着我们”，火影透过霁泽，她声音淡淡。
月暮微咽了口唾液，“谁？”，他将火把向前方一绕，不看不要紧，一看，“啊～！”
他大叫一声，尾音都飘了起来，手忙脚乱赶紧搂住旁身的那介可靠。
竟有一具枯萎腐尸坐立在央台，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霁泽拧眉拉开身上的人，“你给本神安静点！”
月暮微哭丧着脸，气喘吁吁，“人家怕嘛～”，霁泽拧眉更拧，她摇了摇头，“你这鼠辈，如此胆小，还想着谋人钱财？”
“无米寸步难行，神尊说过要保护我的”，说罢他又挽住了霁泽的手臂。
二人还算谨慎，绕行了一圈没什么异常，才开始审视面前的人。
腐味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霁泽觉得这种味道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麻袍道衣，白发长胡，阖手莲坐端端正正，显然是坐化的修士。
可寻常修士都是在灵气充裕的闭洞中坐化，以待投个好机缘，怎会选一个如此逼仄的空间呢？
月暮微将火把从上到下扫了扫，翻翻衣袖没什么钱物，只在合握的手里找到一卷羊皮纸，上面血水化迹写了一些字：
吾曾得一御雷虎符，挡雷避险救我数次。后吾于环水独峰处，圈养一鹤数百年，使其渐有灵识。然闭关临升之际，此鹤突然反叛，偷袭于我，以御符应雷偷渡飞升。
吾深受重伤，即将陨落此处，吾藏符于坐台下，赠与有缘人，望君飞升后为我报仇，在此谢过。
——甄杜
“竟是那个苦修的绝笔血书，这么惨”，月暮微举着火把，两人头挨头借着微光细览。
霁泽将手伸到坐下圆台仔细摸索，果然有一缝隙，扣手打开拿出了御符，摩挲一下，光滑灵润，不似凡物。
月暮微还在来回翻着看，“就没什么藏宝线索吗？好歹告诉我你家底在哪呀”
霁泽嗤之以鼻，看着面前不肯瞑目的坐尸，轻叹一声，“若助本神渡难，本神应你”，正要轻辑一礼时，月暮微突然说道：“果然还有一行小字！”
“叛鹤不识人间字，为防其寻来得利，吾倾尽所有埋留火符，君请速速离去”
霁泽的双手尬在半空，二人皆静。
霎时地下石缝赤亮，八方火印焰气蒸蒸，白烟中的枯面孤尸似谀似讽，峥嵘悚然。
霁泽拽起还在发愣的月暮微头也不回地往回跑，火把掉在地上，腾！一声爆炸穿耳刺鸣，整个地下塌陷了。
好在地面离得不远，二人刚及地口便被震出来，落了一身的灰。
霁泽咳了几声，也不管地上还在哀嚎的人，爬起来溜出了洞府。
她等了顷刻，还不见人，“再不出来就要被烟尘和尸气毒死了，你这洞还有坍塌的风险”
音落，月暮微终于拿了根长棍别别扭扭地走了出来，还换了身衣服，他将鞋子叉下来穿上，霁泽上下打量他一番，留下三个字：“穷讲究”。
她换上鞋，左思右想走了几步，又回头进洞，披上了微干的缥缈流云仙衣。
一路上霁泽将御符拿在手上攥着，故意挨着荫落走，步伐奇怪，月暮微龇牙咧嘴跟在后面，神情怪异。
“神尊，你也受伤了吗?”
“不曾”，月暮微擦了擦额头的汗，“那为何这般行路？”
霁泽走到一棵树荫旁停下，示意噤声，“本神睡了多久？”
“大概不到一日”，月暮微又把声音压了压，“神尊是疑心那老登正在暗中偷看我们？”
霁泽眼眸微动，“不错，先前的凶兽怕就是他放下来的，现下平安无事，大抵是在画中寻找你我”
“怪不得不敢出谷，原来是偷渡上去的，那画真是诡异，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的”，月暮微背着手，冥思一番，“如今敌暗我明，神尊这根线钓下去，如今看来背后确实有条大鱼，只是人间多变，现又无灵力，神尊打算怎么办？”
“胆敢向人间施法，只怕他自己也不好受，天宫的人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且看好戏吧”，霁泽云淡风轻，一运筹帷幄的样子。
月暮微眼神狐猾，微微低颌，“先藏匿起来，等他们自投天网？”，霁泽摸了摸手中的御符，狡黠一语，“不错，如若不然，再加点料”
话毕，二人在树下相视笑了起来。
轰隆隆～
山林突然颠簸起来，沙沙晃动。
成片的树林倒下，一滚人形大的火石从山坡压压过来，滚烫得骇人。
“这就被发现了？”，月暮微躲闪不及，跳至旁边，摔进一捧草里。
霁泽身手矫捷，感知灵活，点足绕开。
“是洞口的黑烟暴露了，快走”，月暮微也学着霁泽燕羽飞身，脚尖坑出两块泥草，双手一拍，来了出灌熊醒身，纠起一把飞舞的野尖，接连倒退，实不雅看。
霁泽看着面前背着手又蹦又跳的人，不知是踩了火烙子，还是被吓得发疯了，十分兴奋。
她十分不解地问道：“你一直在猿叫什么？还上蹿下跳”，月暮微表情有些痛苦，“我，我后背有些地方被灼伤了”，霁泽回头一看，分明捂的是屁股。
她不再废话，因为后面又来了几滚火石，二人绕在林坡左右徘徊，滚石越来越多，纷纷躲过。
霁泽拍拍手，“此等把戏，实在拙劣”
月暮微捂着后股，一脸不屑地指着下方，得意一笑，“有种滚回来呀！”，说罢轰隆几声，那些滚石似听到了招呼，竟真的开始往回倒。
月暮微像见了鬼，结结巴巴，“它它它，我开玩笑的啊！人间这种怪事真的合理吗？”他又松了一口气，“不过幸好后面没有石头了”
又是轰隆几声，一片树林都烧了起来，回头一看，更加猛烈的滚石正从上方碾过来，月暮微目瞪口呆，抱紧了霁泽的胳膊。
“神尊我们不会是要……”
霁泽捂住他的乌鸦嘴，“你给本神闭嘴，再说话本神先碾了你！”
前后夹击，熊火森森，二人在地动山摇中无处可躲，紧紧依偎……
天宫天命阁中，司命和荧星繁紧盯着书卷，果然有了新的字：二人偶遇山难，被流火砸中，命悬一线……
荧星繁又晃了晃司命，司命苦不堪言，“莫晃莫晃，小仙的头本来就沉，再晃就要掉了”，他着笔点卷，写下：恰遇…………
林中飞鸟尽绝，火树焱叶，流炽榨干无辜的稀草，灰烬纷飞。
就在月暮微拉着霁泽被逼到一个倒树旁时，一个滚石迎面而来，霁泽飞身倒起，越过横树，月暮微手滑没抓紧，留在了地面。
“神尊，我不会轻功啊，别丢下我～”，他双手伸向空中，似在索要一个十分渴望的拥抱，一脸哀情。
霁泽只得过去拉他，才发现是衣角被挂住了，她使劲一拽，月暮微荡过那口粗树，衣服被扯掉一块。
许是受了力，折断的粗树彻底脱离了树桩，重重砸下来。霁泽一阵吃痛，恰好砸中了自己的脚踝，但也因祸得福，正好挡住那滚火石，它弹飞起来擦着月暮微的头顶堪堪划过。
霁泽一声没吭，月暮微赶紧过来扶她，但又有几滚火石包围过来，彻底到了绝境之处。
霁泽将御雷符塞到他的手里，微冒冷汗，“试试能不能用它挡！”，月暮微心领神会，抵在额头默念一句：急急如律令。
“宝贝显灵！”
他站起来，双手拿着御符顶在前方，原地向周围轰了一圈，鸦雀无声。
霁泽心凉了，果然只能御雷，她盯着眼前讶然看着御符的男子，不禁失声了：
本神一世英名，何其威武？居然沦落成为这样的结局！都怪这个没用的男人，一路连累本神，本神下辈子再见到你，必将你千刀万剐！以泄悲剧之恨！
还有不成器的天宫，办事效率如此之慢！本神不会忘记曾与本神作对过的每一个生灵！
卦鹤老登，本神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
突然晴天霹雳，轰！一声巨雷乍起，贯穿入耳。
狂风骤起，天阴沉沉地布上了一层黑压压的乌云，似死世降临。
火风打过霁泽的冷面，灼热烧心，干燥青脆的焦木噼里啪啦，死气沉沉，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她忘记了疼痛。
果然，本神即便陨落也是这般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