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清脆的落地声刺入耳膜，带动心脏一同悬起。
亲眼目睹跳楼现场所带来的震撼远比先前听到的铃声强上数倍。
完全出于本能反应，叶沉舟脚踩一楼窗台一跃而起，腾空的瞬间展开双臂扣住二楼侧面突出的平台边沿，顺势抬高腿架在上方，稍一使力带动自身登上平台。
随后他迅速站起，如法炮制重复几次后，直接来到四楼的窗台，翻身跳入教室内部。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甚至还留有几分体力。
四号楼四层的教室内。
放眼望去，预想中的人影并未出现，桌椅的排列方式倒是和先前的略有不同……
不再是一排排按照阶梯状分布的形式，而是单人单座的模式。
每张桌子后都配备了相应的靠背椅，然而在如此规律的排列之中，唯独靠近窗户的座位被单独隔绝开。
就像是被众人孤立了一样……
走上前仔细观察，哪怕周身一片昏暗，也不妨碍他看清表面的状况。
可怜的桌子表面沟壑纵横，几乎找不到一丝平整的地方。各色水笔刻画的痕迹充斥眼帘，更是让本就不堪入目的桌面雪上加霜。
叶沉舟依稀能从这些鬼画符中勉强辨认出部分内容。
娘.炮、孤儿、废物、潜.规则……
在污秽不堪的字符中间，各种带有侮辱性的私密部位涂鸦和中指图案同样排列在内，简直触目惊心。
这些东西居然是被一群学生弄出来的……
为什么会有人如此痛恨一个不相干的人？
“呜呜呜……”
婴儿般的低声哭泣诉斥着无穷无尽的痛苦。
寻声转头望去，熟悉的人影重新在窗边现身，正麻木地向前踱步。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boss又回来了。
同样是不算高、乍看上去十分瘦弱的体型，同样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胆小性格……
眼看人影距离窗台越来越近，他旋即回过神来，迈步过去试图拦住对方。
然后……
眼看自己的手穿透黑影。
好像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过往事迹中的一小段投影录像，无法被轻易更改。
“咚！”
心跳声与坠落在地的声音一同响起。
心脏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力度之大几乎让他忘记呼吸。
他想去拯救这个孤独无助的学生，想要挽回一切，想要替人主持公道……
想要弥补自己的失误。
哪怕这只是一个虚假的副本。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所有遇见的NPC不过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罢了，一切都是用来装饰副本、配合玩家的基石。
他不能因为见到一个酷似人类的boss就把NPC当成正常的人类，又因为过于无谓的善心落入副本的陷阱。
可他到底该怎么做？
这是提示？
亦或是……
拖延时间的剧情？
冷却时间结束，人影又一次显现，步履蹒跚地向他走来。
然而这一次，人影不再哭泣，取而代之的是毛骨悚然的嗤笑。
叶沉舟下意识后退，却在抬脚的瞬间惊觉脚踝被一根根泥浆状的触手缠住。
触手的尽头是那张被画得近乎报废的课桌。
不堪入目的字词渐渐凝聚成实体，如同眼镜蛇般昂起极具危险性的头颅，扭动身躯逐步逼近，边缘不断溢散出细密的深黑粉末。粉末停滞在每一张课桌前，形成一道道正摇头晃脑的乖戾人形。
猩红的粉笔字一笔一划地显现在前方的黑板之上，犹如黑板因痛苦流下的鲜血，明明已经不堪重负，却仍要固执地书写下去，无言抵抗黑字的侵袭。
一时间，刺耳的刮擦声、不加阻拦的谣言、放肆散播的嘲弄声……犹如有形之物，全部融合在一起，最终将叶沉舟吞没殆尽。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慌了神。
他愤怒不甘，却无力回天。
此刻他就像被霸凌的学生，孤立无援，难以反抗，最终近乎疯魔。
但是，他知道他终究不是那个人。
他不仅要挣脱囚笼，更要带对方逃离此处，这才是他出现的缘由。
身上莫名涌起一股热流，再次挣扎时，触手仿佛被灼烧般主动松开。
当即脱下碍事的外衣，他屏住呼吸，顶着飘飞在空中的黑色颗粒冲到桌子边，试图用衣物抹去上方的字迹。
只是无论怎样努力，他都无法轻易抹除深深烙印的文字。随着时间推移，黑点愈发密集，宛若尘霾般侵占所有生存空间。
“嘻嘻嘻……”叶沉舟背后的哂笑声，“没有人会来救你，没有人！”
“我可以……”他想反驳，却被人影猛然拔高的声音打断。
“不，你不可以！你连自己都放不下！”
话音落下，人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向窗台。
然而这一次，叶沉舟居然被莫名实体化的人影带动着向窗边倒去。
终点不再是普通的地面，而是万丈深渊。
……
“要不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一找线索？”蒋成志慢慢爬下雕像，有些挫败地建议。
“你行不行啊？一直在说找线索，我们都找多久了？”黄祥心里憋着的一股子劲终于爆发出来，硬是用瘦削的身体把还没彻底下地的蒋成志拽到地上，“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你就是想害我们都死在这里，你好独吞奖励吧！”
蒋成志忍着疼痛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突然感觉脚踝传来一阵胀痛——他的脚扭伤了。
咬牙再次尝试起身，但他伤得实在太重，稍微一动便感到钻心的疼。
也不知到底是躯体痛，还是心更痛。
在场的几人居然没有一个愿意上来扶他一下，包括他的四个队友。
他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厉害，可平心而论，那些人也曾在自己的带领下闯过一个又一个副本，拿到无数奖励，在桃花源生活得有滋有味。
此时此刻，当他没有能力解决副本、极有可能带着所有玩家一同覆灭时，那些好处都成了过眼云烟。
毕竟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继续消费自己的财产。
蒋成志自嘲地笑出声，一瘸一拐地走向无人的角落，靠在墙壁边休息。
失去行动能力和队友支持的他，即使有道具又有什么用呢？
放眼看去，所有人都耗尽体力和心力，似乎接受了找不到线索的事实，盲目地在雕像边打转，有的干脆缩起身体，闭目消磨所剩不多的时间，如鸵鸟般自欺欺人地忘记一切，而他本人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小哥身上。
就是不知道小哥人怎么样了？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就在蒋成志也想放弃之时，他猛地听见隔壁教室传出的呼喊声。
“哥，我在这里！快上来！”
这臭小子喊这么大声是生怕boss不会再出现吗？
蒋成志心里这么吐槽，脸上却不自觉露出笑容。
……
叶沉舟被人影裹挟，眼看就要从窗户摔下。
电光石火间，他恍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点。
先前被触手捆住时，他能够轻易挣脱开，而现在，人影抓住他的力度也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似乎……
只要他有挣脱的决心就可以。
在心底最深处，人影还残存着一丝对他人的希冀，渴望在彻底沉入海底前能有一条绳索拉住自己，在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前，有一阵轻风吹散积少成多的惆怅。
只差一点微小的帮助，而他正好在这里。
他必须要救这个人，即使这只是一个普通到被所有玩家忽略的NPC。
在即将和人影一同摔下窗口的瞬间，他拼尽全力反手扒住窗沿，借势翻转身体，利用反作用力猛地抬脚将黑影踹了回去。
而他自己，则从窗台飞跃而出。
他看不清黑影的表情，这只NPC大概完全没有料到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呆呆地趴在窗台，低头朝他看来。
简直莫名其妙，他居然会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NPC丢了自己的性命。
这一刻，走马灯似的回忆快速闪过，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一一呈现，过去的不甘遗憾和如今的麻木出离混乱交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思绪纷扰间，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霸占所有片段，明明乍看上去无比熟悉，仔细想来却觉得陌生至极。
身影有如实质，从画面中脱离，逐步向他靠近，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这是迎接他去奈何桥的黑白无常吗？
还是过去同伴的灵魂前来找他要债？
不、都不对。
他明明才见到过这个紧紧拽住他手腕的人。
不是混乱记忆里的身影，也不是刚刚反复跳楼的NPC，而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boss。
他又回来了？！
他分明感觉自己飞出很远，但事实是他被boss稳稳抓住，正缓慢地顺着窗台被拽回教室。
原来的影子完全消散，分解散开的黑色颗粒全部汇聚于boss的身上，教室也回归正常模样。
一切恍若从未发生。
他还活着，而且被boss救了。
他看向尚未离开的boss。
对方的面部全部隐藏在兜帽之下，他完全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到底是在帮忙提供新的线索，还是想把他抓走，便于进行所谓的惩罚？
不知不觉间，为了揣测boss的意图，他竟然盯着那张晦暗不明的脸看上许久。
“你不该来到这里的。”短暂地沉默后，boss开口说道。
语气同样冷淡疏离，却远没有第一次出场时的那样听上去骇人刺耳。
叶沉舟不由得愣住。
这是在警告他不能闯入这间教室，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亦或是，在指代一整个副本？
他就不该选择这个副本。
“你完成了隐藏任务，奖励是延长副本结算时间半小时。”Boss没管他脑子里装的什么废料，接着宣布。
随后熟悉的黑洞再次出现，眼看完成任务的boss就要离开这里。
“等等！这是隐藏任务的必要流程，还是你本来就想救我？”叶沉舟试图抓住boss的手挽留，却被对方灵活地躲开，只触及到一片飘散的衣袖。
“我们很熟吗？”那个人背对着他反问。
“我……”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更想不通自己哪来的勇气敢继续浪费时间与boss对峙。
是想确定这个副本的boss善良心软的猜测正确与否，从而论证关于副本NPC的推论，还是想知道那莫名涌上心头的无端直觉？
他竟然觉得眼前的boss额外偏爱自己？
“你的时间不多了，抓紧时间吧。”简单留下一句后，boss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只剩下一道若有似无的低语。
“妄图拯救所有人的呆子。”
叶沉舟只当是自己精神过度紧张出现幻觉，目送boss离开后，奋力甩了甩脑袋，终于把副本之外扰乱思路的东西全部清除。
Boss说得很对，他确实没有时间再去探究NPC究竟为何物。
剩下两个保险丝，找齐目标后，他必须完好地将它们装回去。
不仅如此，眼下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亟待解决。
时间恰好来到8:30，铃声再度响起，虽然不再刺耳尖锐，和普通的铃声一样正常敲响在校园内，但麻烦的是，那群密密麻麻的“学生”去而复返，几乎在眨眼间填满教室。
他们纷纷停留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同注视着想要去往二号楼的叶沉舟。
这算是……回来继续上课了？
多年后回忆这段的两人belike：
叶沉舟学人说话：我们很熟……（还没说完就被某人扇飞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