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皮疙瘩顿时布满全身,宛若蚂蚁在皮肤上不断攀爬的刺挠感愈发旺盛,但“学生”带来的震慑仅仅持续一瞬。
叶沉舟万分清楚,对感官的冲击不过是阻扰行动的绊脚石,他绝不能在无谓的事上时间。
眼下的情形很明显,最后的关键目标绝不是单纯逛校园就可以轻松找到的。雪上加霜的是,现在的他因为用眼过度产生视疲劳,视野中的建筑已经出现隐约的重影。
他必须抓紧时间,这里绝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随意应付的低级本。
和之前几次上下楼的方式一致,叶沉舟不要命地迅速翻下四号楼又登上二号楼的顶层,在最后一次翻身的瞬间借助季之韵伸出的手,轻松进入教室内部。
“你来了就好。”季之韵上下端详了他一会,长舒一口气,“走,我们去看看新线索。”
叶沉舟反手在季之韵的外套上蹭了几下,不想气氛太过沉重,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们还是这么默契。”
季之韵早料到这爱干净的家伙会做什么,任由他的魔爪在身上擦拭:“那是当然,不过跟你和……”
下半句话却卡在口中,硬是接不上来。
是啊,叶沉舟还和什么人更默契来着?
“这就是那个雕像?”
好在叶沉舟的注意力都在副本上,没在意越说越没底气的话语。
步入隔壁教室,这里只有一座矗立在房间正中的雕像,原来的课桌椅全被清空。剩下的玩家各自抱团坐在角落边,一副彻底放弃治疗的模样。
没人愿意吃力不讨好地寻找不知在何地的线索,主动行动极有可能再次遇到boss陷入危险,躲在原地等待大佬行动还能有一线生机,大不了大家一起葬身于此。
叶沉舟没功夫鼓舞这伙人,这正好方便他去观察雕像。
“我之前还想爬上去看看情况,结果上面太滑了根本没法落脚。”季之韵神情复杂地看着各色玩家,“这些人也真是……”
“不用管他们,来这里这么久,我们不是早就见过各色各异的人了吗?”叶沉舟宽慰道,“无论他们到底有没有用,我也不可能放心接受他们调查出的线索,必须亲自查验。”
无视那些探寻的目光,他缓步上前,终于能够亲眼目睹这座神秘的雕像。
与其说是雕像,倒不如说它只是一块光洁平滑的长方体底座。它直指上方没入房顶,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这层顶楼究竟得有多高,才能容纳下突兀出现的物体。
在视野范围很小而且光线昏暗的情况下,普通玩家确实无法分辨出它的具体样貌,只能依稀从类似足部的轮廓中简单判断这是一座雕像。
所以他们非常自然地认为上方会有线索,试图亲自攀爬寻找。
但是在叶沉舟的眼中,再往上根本还是直通天际的方形柱体,怎么可能会有预想中的答案。
“哥,能看出线索吗?”季之韵见他不说话,有些焦急地问道,“我还有体力,要不我上去看看?”
“这座雕像那么高,不可能是用来爬的。副本不会设置这种只有特定人群才能完成的任务,除非它今天要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叶沉舟边解释边绕着底座看了一圈,“别忘了,这个副本就算再复杂,时间设置得再紧张,它都只是个低级副本。哪怕内在逻辑隐藏得再深,最后都不可能太难,肯定有极其明显却被我们忽略的东西。”
说话间,他已然来到雕像背后,那面方方正正的底座上篆刻着“雕像”二字,似乎只是用来提醒玩家:这座方块真的只是雕像,不用乱猜了。
“叶小哥,你有新发现吗?”
叶沉舟和季之韵一同转向来人,只见蒋成志一撅一拐地走了过来,表情稍显苦涩。
“你这是怎么了?”季之韵赶忙上前搀扶蒋成志。
他不过是不想和那群自暴自弃的人留在一起,干脆跑去隔壁教室等叶沉舟平安回来而已,怎么一会功夫没见,这个人就崴脚了?
“谢谢,我不小心摔下来了。”蒋成志明显不愿多谈,简单解释,“倒是副本比较重要。”
“所以你们还是没有任何进展?”远处坐着的几人忽然朝他们走来。
“我们信任你们,让你们去调查,把MVP的机会拱手相让,这都还不够吗?看看现在几点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叶沉舟淡漠地回看过去,只见任博一副大度的领导气派,带着三个和蒋成志组队的人走来。
而被自己武力说服过的顾鹏程,还有骚扰boss的那几人都躲在角落里,窥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别指望他们了!”突然之间,其中一人大喊,“大家一起准备遗言吧!”
“他们把我们带入歧途,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好好地站在这里!”
“呜呜呜,我们都要死了,我的家人还在等我……”顾鹏程不敢高声呼喊,低低絮语中却充斥着无形的责备。
“我才来到桃花源,我还想多看看这里的美景,还想……”
看似悔恨实则埋怨的声讨越来越多……
叶沉舟皱眉扫视每一个玩家。
在死亡边缘徘徊时,流露出的痛恨,唇齿间吐露亢奋震怒却又无力苍白的喊骂,或麻木或诋毁,一切在他这里都被无限放大。
好像他才是害死这伙人的罪魁祸首,而不是他们的愚蠢与懒惰。
高悬于天际的眼球沉默地俯瞰大地,上方的指针没有受到玩家内讧的影响,仍在不停旋转。
他明明已经摘掉护目镜,可望向那些人时,总有萦绕在周围的黑雾遮挡视线。他们似乎甘愿沉沦,主动融入黑暗的环境,即使大难临头也要先摘除自己的责任。
哪怕这些于通关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这里是副本,最终奖惩都由系统决定。额外奖励只会给予真正为破解关卡做出贡献的玩家,浑水摸鱼的人只能得到微不足道的基本资源。
“喂,你们说什么呢!”季之韵出离愤怒的吼声瞬间盖过一众无意义的碎碎念。
叶沉舟一愣,他本不想去理会那些人,没想到身旁的好兄弟先替他着急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连忙拽住对方的手腕,细微的颤抖透过肢体传来。
是了,哪怕季之韵再相信他,表现得再冷静,自身怎么可能不会因为各种线索和流言蜚语着急。
毕竟这只是随手选择的副本,谁也没有料到目前的状况。副本开始前,他们甚至还在讨论出去后应该做什么。
然而那群人见他们迟迟不敢还手,反而更加放肆。
于是偌大的教室内,一波人在不停骂街宣泄情绪,另一拨人开始感慨命运不公。
有那么一瞬间,叶沉舟已经开始盘算作为副本内的修理工,自相残杀算不算违规。
“气死我了!”连一向好脾气的季之韵都有些生气,“真是要命,为什么要和这群人一起分在剧情合作型副本,但凡是生存型或者竞争型的,我们也不可能这么憋屈。”
“其实我刚才完成了隐藏任务,多争取了半个小时。”叶沉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道,随后在季之韵诧异的目光中走向为首的任博。
“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他抱臂直面这个气势汹汹的人,远超平均身高水平的个头让他轻松俯视这只跳梁小丑,愠怒时绷紧的脸部线条使周身萦绕生人勿近的气场,暗中隐隐发光的深红色左眼单是扫过对方便足以让人腿脚打颤。
“啊?没,不是……”任博显然慌了神。
他一向喜欢躲在别人身后,默不作声地看其他玩家行动,直到真正靠近叶沉舟时,才恍然发觉这小子居然如此有威慑力。
他完全找错了宣泄对象,可就这样被吓住不敢反驳,岂不是很丢面子?
于是他假意咳嗽一声,强装镇定:“我觉得你能力不够,我们所有人都因为……”
一句话尚未结束,他竟然被一脚踹飞撞到墙壁。
速度之快力道之大,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咳咳……”
真正意义上的飞过去几乎令任博失去意识,他只能忍受疼痛趴在地上干呕。
原本吵闹的空间顷刻间安静下来。
“抱歉啊,我看你不像是能听懂人话的样子,只能先请你住嘴了。”
叶沉舟冷笑一声,转身离开是非之地。
季之韵紧跟其后,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跟着叶沉舟进入教室,而是默默守在门口。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能力解开副本的难题,不会去影响他人的思路,更不会恶语相向冷嘲热讽,站在门口防止那些人过来打击报复或是低头认错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沉舟并不意外季之韵没有跟来,他独自靠在教室的窗边,无视一众注视着他的“学生”,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眼球。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殆尽,转眼来到8:50左右。
正常情况下,他不会受一两句话语影响,可这些话恰恰戳中他为数不多的软肋。
临死前的画面控制不住地在脑海内闪回,手背的青筋绷起,不自觉紧扣墙面的手指因过于用力隐隐泛白。
所有人都因为他而死去……
都是因为他吗……
爆炸的嗡鸣在耳中轰然炸开,残肢裹挟着喷发而出的血液漫天飞洒,彻底崩溃的水泥墙如山倒般倾覆,埋葬无数本该鲜活的生命。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叶沉舟本人早已失去行动能力,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过往发生的一切。
意识模糊间,只有一道得意洋洋的叫嚣刺痛他的神经。伴随体温的不断流逝,再多的不甘和悔恨都连同他的穿越而被尘封于史书之中,再也无法改变。
深吸一口气,叶沉舟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必须冷静。
年少时的冲动和自负害死所有信任他并对他寄予厚望的战友,而现在,他因陌生人轻率的嘲讽和推卸责任的行为再度回忆起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但他不能沉溺过往,被琐事困住耽误正事。
给了那人一脚杀鸡儆猴后,其他玩家至少看上去都冷静下来了,门外还有从前最亲密的好友默默支持他,他更需要重振旗鼓,仔细思考所有线索。
目前为止,离最终目标还差整整两个保险丝。
一个已知藏在密室之中,可能和雕像有关,另一个至今不知所踪。
遥望高悬于空中的眼球,他像在和眼球背后的主人交流。
迄今为止,在所有发现之中,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窗外的模糊景色……
等等,窗户的异常!
窗户上的玻璃只是单纯的幻象,一接触便会消失。相比之下,密室大门上的窗户却是实打实地玻璃。
窗户的差别只是巧合吗?
副本之中所有建筑都是清一色的白色,而且只具有最简单最有规律的构造。“学生”们即使长相古怪一片苍白,但也都在教室内学习。
最离奇的不过是它们在特定的时间节点突然成群结队地跑出去,消失一段时间后又重新出现罢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复制粘贴,除了突然出现的房间和雕像外,似乎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
不对……
还有一个特别的物体。
——这个由非牛顿流体构造的桌子。
乍看上去像是普通的单抽屉书桌,轻轻触摸时会变得柔软,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倘若想要检查桌子,还需要搬走上方堆积的课本。
可在他伸手试图挪动课本的刹那,足以感受到面前“学生”的跃跃欲试。再强行搬书的话,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显然这个方法行不通,他也没空去挨个检验每张桌子。
叶沉舟持续留意桌子和“学生”,又看了看窗外的眼球。
眼球好似反射出淡淡光芒的月亮,既为玩家提供短暂的视野,还照亮桌面上堆积的书本,连带书本也发出浅淡的白光。
如果不能随意移动桌子,那么回归伊始,线索会在这些课本上吗?
指针式的时钟结合光滑的表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镜面反射的原理,不少推理小说就运用过类似的方法破案。
但是眼前的谜题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课本上的反射有多有少,但都轻微至极,没有形成特定的图案。即使变换多种角度观察,依然没有变化。
它们更多的作用像是用来挡住桌面,不让玩家轻易发现上方的异样,而不是从反射下手。
“咚!”
隔壁传来的一声闷响猛地打断他的思路,似乎有什么物体重重摔倒在地。
心头一紧,他差点以为又发生跳楼事件了。
“他们想爬雕像。”季之韵适时在门口转播情况,“他们应该在用这个方法消磨时间。”
极度的不安焦虑和恐惧让那些玩家不得不采取这样的方式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季之韵理解这样的心情,“好心”地没有理会他们。
叶沉舟却突然灵光一闪。
雕像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它和最终安装保险丝的雕像几乎一模一样,藏匿保险丝的密室又是在他和众人分开行动时出现的。
那段时间内,他恰好发现窗户和桌子的异常。
这座雕像跟桌子有关!
在普通玩家的视角,雕像只有底座是清晰可见的,而底座恰好只写了两个字。
现在看来,桌子的形状和颜色简直和雕像完全一致。
最终关键不在于找到正确的桌子,而是雕像和桌子的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