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往几次监管副本不同，谢落并没有一直坐在房顶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玩家们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他一反常态地密切关注每个玩家的动作，试图在任何可能的地方给予提示。
为了抓住最后的机会，他甚至人为减轻了铃声对玩家的影响。
以往铃声至少还会拖延十分钟，现在他已经尽可能让玩家早点清醒过来。
只可惜这群玩家不怎么领情，那么长时间过去，居然还没有发现副本的关键，就这样被牵着鼻子浪费大量时间。
事实上，他恨不得直接把保险丝丢在那群蠢货的脸上，可那把规则之剑始终悬在头顶，不知将在何时落下。
他只是个看似厉害的boss，实际上根本无法准确判定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才算违规，什么又是规则之内默许的行为。
他有点后悔了。
当初为什么不多问一问其他同事该怎么做？
为什么连开口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别人呢？
只是事到如今，他再怎样自我批评都没有用，他只能靠自己判断。
他也只有自己。
其实打从副本开启，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一个人牢牢吸引。
那个人明明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单纯地站在那里而已，他却控制不住地去关注对方。
这家伙明显是这群新手里最靠谱的人，稍微给一点提示说不定能顺利通关……
但他十分清楚，没由来的心悸绝不只因为这点。
当谢落反应过来时，他早已以一种幽灵形态紧紧跟在叶沉舟的身后，看着这个奇怪的人自他熟悉的每个角落路过，错过或是发现线索。
在他管理的副本中，他就是造物主般的存在，不仅可以随意监视玩家，决定玩家的生死，还能随意控制副本的变化。
是时候想办法给点提示了。
就在这时，不祥的预感骤然传来，他感知到有玩家在扰乱学校的秩序。
这明显违反副本的规则，再继续下去，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那些玩家必死无疑。
他必须出手排除隐患！
暂且放下眼前的事，他瞬间闪现到另一间教室，顺手处理那群无礼的玩家。
铃声结束后，他本想着回过头来再去看看叶沉舟的进度，却不料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很“靠谱”的玩家竟然也开始肆意破坏公物……
这群家伙一个个的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要命了吗？！
原先的好奇心被愤怒所取代，挨个倒下的书桌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没去细想明知破坏秩序会受惩罚还要这么做的理由，谢落直接从虚空中现身，试图惩戒这个狂妄的人类。
他照常自黑暗凭空现身，刚准备按照惯例说出台词，猝不及防地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死死拽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
短短一瞬间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叶沉舟曾经想象过很多次，那个只敢躲在阴暗角落、夺走无数玩家性命的NPC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是面目可憎的鬼怪，是凶猛残暴的兽类，亦或是，诱人陷入温柔乡的恶魔？
无论何种形态，他都得克服本能的恐惧，主动把这玩意揪出来探个究竟。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NPC只是一个面目白净的孩子。
由于拉扯得太过用力，用于遮掩面目的兜帽顺势向后掀起，带动额前不加打理的碎发朝两侧飘去，完全露出整张脸。
略微上挑的杏眼中，漆黑的瞳仁因惊讶微缩，右眼睑下有一道淡红色的印记，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吸睛，驱散周身沉沉的死气，反添几分生气。
再往下看去，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凸显出一丝少年感。泛着淡青的薄唇以及线条柔和的脖颈更是模糊年龄和性别，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然后继续向下……
还有一个直奔头部的横踢！？
叶沉舟一时看得过于入迷，差点忘记眼前人模狗样的NPC可是boss级别的大人物，只能下意识避开自己的要害，抬起手臂格挡住那道力大无比的攻击。
整个人被灌倒在墙壁之上，剧烈的震击令他当场喷出鼻血。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对方根本就不是第一眼看过去时所认为的纯洁天使，而是一个披着纯良面皮的小魔鬼……
是真正掌管生杀大权的boss。
狠狠抹去溢散的血迹，再抬头时，兜帽之下只剩一片昏暗的投影，那张令人一眼难忘的脸被彻底隐藏其中，刚才看到的一切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如果他尚能保持冷静，完全能够察觉出话语中的颤抖。只是所有变故转瞬即逝，boss再次融回黑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哈，这算什么？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揍的，他只感觉心脏颤动不已，胸口不断起伏，整个人都无法控制飘散的思绪。
费尽心思折腾半天，最后仅仅见了一面？
这也太可笑了……
沉默地盯着手掌心，上方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接触时留下的余温，一阵阵挑拨他的情绪。
事态有些超出掌控，他是不是得……
不，时间来不及了！
眼球上的分针转到最下方，到达7:30的时间节点。
铃声再次响起！
轰的一下瞬时冲击远比第二次铃声还要恐怖，犹如宣泄无边的愤怒，铃声几乎化为实体，直接撕扯搅拌他的脑浆。
眼前的视野瞬间被黑暗吞噬，暂时失去目视能力后，听力更加敏锐，叶沉舟几乎被声波碾压得晕死在地面上。
上一秒失去意识，下一刻又被噪音吵醒，来回颠簸不间断地被反复折磨……
就在他痛不欲生恨不得当场跳楼结束痛苦之时，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脑海内残留的嗡鸣。
“呼……”
他不住喘着粗气，逐渐恢复的视野中乍然闪过一双熟悉的黑色短靴，不出片刻，自己的身体奇迹般地恢复正常。
体感上铃声响了非常之久，但现在的时间还不到7：40。
这是boss恼羞成怒后又幡然醒悟了？
深吸一口气，他控制不住地嗤笑出声。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低估了boss的能力。
Boss不会任他摆弄，虽然表面纯良，容忍很多玩家的踩线行为，但是一旦涉及到底线，仍旧不会犹豫地出面维护规则。
如此看来，之前根据某人描述得出的结论离现实有一定偏差。
尚且剩下一个多小时，他必须更加谨慎且快速地完成副本目标。只有先保证自身的人身安全，才有可能继续调查NPC的问题。
所幸于他而言，还有一条快速通道。
思及此处，叶沉舟调整状态，干脆利落地从窗户翻身而出，顺势转身抓住窗沿，带动身体荡向楼下的窗口，在眨眼间稳稳落在下一层的窗台之上。
重复几次后，他完好无损地回到正中央的大厅，耗费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3分钟。
大厅处，两人正围在一起踌躇不定，季之韵和剩下的八人都不知所踪。
袁真怡见到救星，根本无暇关心他的情况，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虑说道：“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多了一扇门，保险丝就在里面，但是我们根本找不到对应的密码。”
叶沉舟无暇再去客套，听闻果断来到大厅边缘，也就是密码门所在的位置。
大门装有一面长条状玻璃，透过玻璃能够观察后方的情况。
那是再简单不过的空房间，内部装修类似于保安室。散发幽幽绿光的保险丝恰好放在桌面正中，只等他们将之拿走。
密码的提示篆刻在密码锁边缘，同样亮着淡淡荧光绿。
「我的生日」
为保万无一失，他缓缓伸手触摸玻璃……
没法直接穿过去，和教室里的窗户不一样。
恐怕玻璃的用处就在于提醒玩家房间中的目标，他们只能通过门外的线索找寻密码，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我们看到线索后回去找了一圈，恰好在二号楼顶层发现一座雕像。我们怀疑线索和雕像有关，但是能见度太低，根本看不清它的样子。”袁真怡一瞥远处的时间，神色愈发慌张，“蒋成志他们去调查雕像了，留我们两个在附近继续搜寻。”
时间愈发紧迫，早早完成一半目标获得的自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任务失败的担忧，以及对未知惩罚的恐惧。
“你有办法吗，我们真的没思路了。”袁真怡眼看叶沉舟的表情愈发严肃，脸色更加苍白，“我们其实都是低级玩家，根本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副本，不过是为了赚钱还债才不得已才进入这个高风险高回报的副本的。”
叶沉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只是袁真怡，就连边上没敢说话的黄宇石，或多或少地都乱了阵脚。
论坛允许玩家在不透露副本实际情况的条件下简单评价副本，上面鱼龙混杂，有靠谱的评价也有故意引诱新手的虚假言论。
这些人八成只看见他人宣扬的奖励，被用心险恶的玩家忽悠过去，忽略了其他信息。再加上他们缺钱到几乎无法生存，情况紧急，才带着侥幸心理进入副本。
但这个副本岂止是用单单阴间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环境上，整体氛围昏暗无比，教室和带着恐怖谷效应的学生阴森可怖；心理上，他们对副本抱有过高预期，轻率地认为随随便便能够完成目标；生理上，铃声无穷无尽，不仅摧残身体更动摇精神……
不止如此，哪怕克服所有障碍，副本实际给出的时间少之又少，所谓的保险丝无处找寻，线索稀少无从下手，击溃脆弱的心理防线简直轻而易举。
对新手而言，每一点都足以致命，更何况就算是他这样身经百战的玩家，仍未搞清楚副本的内在逻辑。
如上种种，他绝不可能花费过多功夫教育引导或者安慰新手玩家。而且季之韵一个人和那群墙头草在一起，指不定会产生什么冲突，他必须立刻动身前往雕像所在之地。
“你确定这附近没有别的线索？”他走出大厅，抬眼望向二号楼的墙壁，话却是对着身后的袁真怡说的。
袁真怡思考片刻，有些不自信地点了点头：“应该没有别的线索。”
“好，我信你。”叶沉舟摘下佩戴的护目镜，努力眨眼适应骤然明亮的视野，而后看似随意地将之丢给身后的人，“我先过去一下，你能留在这里帮我暂时看管下护目镜吗？”
袁真怡受宠若惊地接过几乎是递到手上的物品，正要询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时，眼前哪还有人存在。
其实从最初的自我介绍环节开始，她就注意到这个戴着护目镜看似低调行事却异常自我的人。
对方无意间散发出的疏离气息让她不敢轻易搭话，但此时此刻，手上的护目镜却像是护身符，让她顿时安心许多。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冷酷无情。”袁真怡将护目镜完好地收在口袋中，口中默念。
“真不愧是过了一百多次副本的大佬……”黄宇石掰着手指感慨，“要是按正常人一周或者半个月过一次副本的频率来算，他来这里得有多久了？”
“或许时间并不久，只是进入副本的频率比较高吧。”
……
时间接近八点整。
叶沉舟本打算离开大厅直奔二号楼，可他刚一迈出大厅，重物落地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这是紧张到出现幻觉了？
不容许自己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他绕了点路重新回到四号楼楼下，再次听见那个声音。
“咚!”
一声闷响精准地从另一面传来，进而在楼道间回响散开，明明很吵却在超出楼道范围的地方戛然而止，只要他往回迈开半步便无法听见。
碰巧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异常情况……
如果有一点条件不符合，他便会永远错过。
叶沉舟不假思索地来到坠落地点，只见四号楼与五号楼的交界处空旷一片，没有任何特殊物体。
目视能力不再被护目镜限制，他几乎能够忽略光线的影响，清楚地看见楼栋外的每个细节，即使视疲劳程度还在增加，也顾不了太多。
抬头向四号楼一排排的教室窗户扫视过去，顶层教室外一道身影猛地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
人形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并且正在逐步变小。
这意味着影子的主人距离边缘的玻璃越来越近，越来越危险……
最后影子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整的人体。
它越过窗台，将整个身体悬挂在外。
而后……
迈出决定生死的一步，自顶层遥遥坠下。
超乎常人的视力让叶沉舟的眼睛堪比高速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下落过程中的每一瞬间。
翻滚，旋转，扭曲……
最后重重地砸在地面之上，化为一滩毫无生机的黑色泥泞。
谢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叶沉舟来了就想用正常人的样子现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