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杳杳还是头回与人亲吻,却是为了将对方迷晕。
话本上什么如坠云端,飘飘欲仙的感觉,她是半分也没感觉到。
她睁着眼,盯着床帐上的璎珞纹,好半天没能睡着——手上的圣旨定然是派不上用场,自己该怎么将蛇妖从暗鸦司救出来呢?
外间两个小丫鬟已经睡下,传来起伏的呼吸和低鼾声,花杳杳掀开锦被,静悄悄地坐起来。
睡不卓,不如找点事做。
方才江筝带着她回府时,花杳杳注意到这条巷子中皆是朱门大院,想来住的大多是权贵。
正巧她在邀月楼为了请小太监,哦不,应该是请狗皇帝过生辰,手上的银钱全都花光了,劫这些权贵的富,来济自己这个贫,应当不算得太过分。
说干就干,花杳杳轻声推开门走出去,她翻上院墙,借着月色四周的府宅看得清清楚楚。
张灯结彩的长安城似喝醉的小姑娘,陷入酣眠之中,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逐渐归家,只是院墙之内,仍有欢声笑语,喝酒划拳的喧嚣传来。
唯独东边那座府邸,静悄悄亮着几盏孤灯,似乎人丁稀少。
花杳杳蹿房越脊,朝东边而去,悄无声息地落在花园之中。
虽说这座府中人少,但亭台楼阁,假山花石一应俱全,池中的锦鲤睡得正安然,各个膘肥体壮,显然平日里喂养得极好。
可惜不能将它们捞出去卖钱,花杳杳没有多看,直奔没有亮灯的屋子里而去。
推开门,借着月光,她将屋内的陈设看得一清二楚——这扇绢丝屏风,上面的牡丹应是金丝缝制。
花架上冰瓷无瑕的花瓶,一看就价值不菲。
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风雅贵气,想来定能卖出好价钱。
还有这张楠木垂柱拔步床,就连床头也镌刻出精细的卷叶纹,若非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决不可能如此精妙。
花杳杳暗恨自己只生了两只手,不能将这间屋子搬空,只得捡着小巧精致的玉如意,纯金香炉揽在手上。
她随手扯下一截床帐,将这些东西包起来。
鎏金凤凰灯上的宝石扣不下来,她也干脆将一盏灯都装了进去。
转眼,她的包袱里就沉甸甸的再装不下。
花杳杳见好就收,她正要从寝房内出去,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两个巡更的小厮打着灯笼从外头路过,不知是谁先开口:“咦,公子房间的门往日不都是关着的,今天怎么被谁推开了?”
“莫不是进贼了,咱们去看看。”
“这不大可能吧,谁家的贼这般不知好歹,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府上……”
这般说着,小厮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糟糕,被发现了——
花杳杳心道不妙,她躲到屏风后头,推开窗就往外跳。
不知为何,这扇窗户似乎许久没有人推开过,发出笨重的吱呀声响。
两位小厮被惊动,便瞧见一道伶俐的黑影自窗外飞上墙头,如同长了翅膀般身手轻巧。
“咚——”小厮用力一敲手中的铜锣,扯亮嗓门嚎道,“进贼了——”
一时间,原本静寂无声的府宅之中,如油锅中落入一滴水沸腾开来,犬吠连声起伏,丫鬟奴才,还有看院子的护卫全都出来捉贼。
花杳杳不以为然,无知的凡人,能追得上她才……一道流矢飞落至她脚边,穿透屋顶的鸳鸯瓦,将其碎裂成几片。
真不愧是卧虎藏龙的长安城,她不过随便偷点东西,用得着被这般大费周折地追杀?
花杳杳稍一走神,又是一连串的流矢齐刷刷朝她飞射过来,大有不将她戳成刺猬不罢休之势。
倘若不是她妖身灵活,恐怕便是有九条命,此刻也不够用。
直到此刻,花杳杳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头也不回,一口气朝府宅大门直奔而去。
那些手执弓箭的护卫比她想象中还要训练有素,亦是紧追不舍:“快追,不能让贼人跑了!”
他们的动静惊动了左邻右舍,花杳杳瞧见四周的院子皆亮起了灯,似要将她照得无处遁形。
若是一只妖被凡人抓住,想来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兔起鹘落间,花杳杳瞧见不远处小巷之中,有一辆马车正在缓缓行进。
她顾不得其他,朝马车的方向而去,脚尖在车辕上车夫的肩头轻轻一踩,掀开车帘闯了进去。
车内没有点灯,隐约可见一道挺拔身形坐于其中。
花杳杳想也不想,一把将人压在车壁上,抬手捂住他的唇:“不准出声,否则就要了你的狗命。”
话音刚落,鼻息间撞入略有几分熟悉的冷梅香。
花杳杳僵住,心头生出不妙的预感。
她悄悄抬起眼,借着车帘漏进来的灯笼亮光,看向眼前之人。
虽说只能隐约见到对方棱角清晰的轮廓,但花杳杳就算是瞎子,也能认得出来他是谁。
青年轻而易举,抓住了她的手腕。
原本在闭目浅寐的稽长风双眸睁开:“花杳杳。”
简简单单三个字,花杳杳就像见着猫的老鼠,又像见着夫子的学童:“稽……稽道长?”
真是走夜路撞见鬼,千算万算,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到底还是和稽长风撞上了,且在这种时候。
而且方才她说什么来着,要了稽长风的……狗命?
花杳杳暗暗后退了些,想要将手腕自他掌中挣脱。
稽长风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他疏冷的目光扫过来,花杳杳便再不敢放肆。
“公子!”外头传来跟在马车旁小厮的惊呼,“您没事吧?”
“无事。”他淡淡道,“浮舟,外头在吵什么?”
“好像是闹贼了,护卫们正在抓贼。”
说话间,稽长风已点亮了马车内的油灯,他目光微凝,落到花杳杳身上。
她心虚地别过脸,不敢与他对视,挎在肩上的包袱显眼得很,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花杳杳不敢动,忽然只听见哗啦一声,包袱上的结扣陡然松开,什么玉如意,金香炉,床帘上的白玉坠,散落得到处都是。
四目相对,花杳杳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境地,她第一时间想到抵赖:“这……这些都是我在路上不小心……捡的。”
声音越说越小,这个谎连花杳杳自己都不信。
“公子。”追她那队护卫也正好赶了过来,认出这是府中的马车,他们在车外毕恭毕敬道,“方才府中失窃,应是一女贼所为,属下正在追赶,可是惊扰到您?”
稽长风没有将目光从花杳杳脸上移开。
她发丝凌乱,唇瓣犹带可疑的红肿,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是换做旁人,兴许会当真信了她那番胡扯。
青年垂下眼帘:“交出去。”
花杳杳哪会想到,她不过是劫富济贫,居然偷到了稽长风的地盘。
这些值钱的东西,转眼就变作烫手山芋。
心中纵然有千万个不舍,花杳杳还是将它们装起来,裹紧在包袱里,从车帘递给那些护卫。
“这些东西……”花杳杳声音闷闷的,“还给你们。”
那些护卫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追赶的女贼,竟然会出现在稽道长马车里。
且听起来,他似乎并没有责问她的意思。
护卫捧着失而复得的宝物,心照不宣的什么都没问,便向稽长风告退。
.
坐在马车内,花杳杳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稽长风越是一言不发,花杳杳心头便突突直跳。
辘辘前行的马车很快停下来,外头传来马夫的声音:“公子,到了。”
花杳杳忙脚底抹油:“那我先走一步,稽道长也早些歇息……”
稽长风合上手中的书卷:“你便没什么要说?”
只此一句,花杳杳就像被施了定身符,她坐回原位:“稽……道长,我真不是有意偷你府上的东西,你大人有大量,就放我一马……”
花杳杳没有说谎,就算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偷到稽长风寝房之中,可她又怎会知道,这是他在长安的府宅。
青年掀起眼:“我的不能,别家的就能偷?”
花杳杳被他问得噎住,只听对方不疾不徐道:“按照律法,偷盗满五贯者处死,不满五贯者,脊杖二十,配役三年,你可知晓。”
花杳杳摇摇头。
她偷的那些东西,何止五贯,只怕一百条命都不够填的。
花杳杳眨了眨眼,努力挤出眼泪来,可怜巴巴问道:“道长是要送我去见官吗?”
稽长风不为所动:“现在才知道怕?”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真的要把她抓到官府去就地正法,花杳杳瞪大眼,不敢相信稽长风是这般无情之人,说好的一夜夫妻百夜恩,他们好歹也……
并不知她在想什么,青年又道:“听闻昨夜千岁宴,有一封圣旨失窃。”
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花杳杳先是一惊,随后想起稽长风是狗皇帝的胞兄,若认真算起来,就连皇位也该是他的,这件事会传到她耳中,也并不奇怪。
“是我偷的。”她知道自己瞒不过稽长风,倒不如老实承认。
青年薄唇抿成一条线:“花杳杳,半月不见,你可真是日益进长。”
他话中的冷意叫花杳杳不觉生出委屈——她这大半日,当真全都是白忙活。
好不容易混进宫中偷圣旨,结果反被狗皇帝戏弄一通,还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银钱都赔进去。
到了晚上想搞点钱,居然倒霉悲催地撞到稽长风府上。
从早忙活到晚,又从晚忙活到早,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花杳杳越想越气,气得她双眼通红,原本就氤氲在眼眸中的泪珠没忍住淌出来,两行泪水盈盈汇拢在她尖细的下巴处,啪嗒啪嗒滴落。
花杳杳捂住脸,嘤嘤地哭:“道长相打相骂随你便是,用不着那这种话来阴阳讽刺,反正你们姬家的兄弟,都是不讲理的坏人,只知道欺负我……”
她一边哭着,不忘透过指缝偷看稽长风的神色。
见他不为所动,花杳杳哭得更加卖力。
.
稽长风并非有意要训她,只是一见着这桃妖,叫他想起今夜在宫中发生的事——姬雍在邀月阁昏迷不醒,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却是:
“今日孤遇着位很是有趣的小妖,她竟然有皇兄画的定身符,想来你二人定是关系匪浅。”
“不如皇兄将她当做生辰礼,抓来送给孤可好。”
郎晰,吴盛,姬雍……她身旁来者络绎不绝。
这本该与他无关,只是这桃妖生性跳脱,未免将来惹出事端,是以稽长风才想借机敲打她一番。
没想到说上不过两句,她便半真半假地害怕起来,还越哭越带劲。
稽长风看着她,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他身躯前倾,掀开了马车的车帘:“你随我下来。”
训妖不易,道长叹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