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警队的审讯室,灯光总是调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刺眼,又能将坐在铁椅上的每一个人细微的表情变化照得无处遁形。
周屿礼就坐在这片冷白的光线下。他穿着价格不菲的休闲装,手腕上那块限量版名表在灯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浮华的光,但这与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地哆嗦,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纯粹的惊恐,不像装的。
副队长吴锋坐在他对面,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他工工整整地穿着警服,硬朗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的沉稳和洞悉人心的锐利。他是队里出了名的心理战高手,擅长用看似随意的闲聊撬开最坚硬的蚌壳。
“周屿礼,”吴锋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别紧张。说说看,你在害怕什么?”
周屿礼猛地抬起头,眼眶居然有些发红,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脱口而出:“警察同志……能不能……能不能别告诉我父亲,我在和许梅谈恋爱?”
审讯室内外,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单向玻璃后面,负责监听和记录的赵妍、王清鹤,以及刚刚凑过来的焦婷婷,表情都凝固了。就连经验丰富的吴锋,眉梢也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原来……只是害怕这个?)
吴锋迅速调整好表情,语气平稳无波:“我们现在调查的是许梅被害案,不是你的恋爱问题。说说你和许梅的关系。”
据周屿礼交代,他是在一年前,偶然路过“知音琴行”时,被里面流淌出的一段小提琴曲吸引。他推门进去,看到了正在专注拉琴的许梅。“她拉的是《沉思》,”周屿礼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沉入了回忆,“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干净,又……又带着点忧伤的琴声。”他自己也学琴多年,瞬间被这个气质清冷、琴技却颇具灵气的女孩吸引。此后,他便成了琴行的常客,两人因琴结缘,慢慢走到了一起。
“许梅很喜欢拉琴,但她用的一直是琴行里那把旧的练习琴。”周屿礼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看得出来,她非常渴望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好琴。所以……上个月她生日,我送了她一把。”
吴锋适时插话,语气平淡却带着审视:“你知道你送她的那把琴,被人为破坏了吗?琴弦被剪断,琴身也有多处损毁。”
“什……什么?”周屿礼猛地睁大眼睛,脸上的惊愕和委屈不似作伪,“不可能!她非常爱惜那把琴!拿到那天,她抱着它哭了很久……怎么会……”他激动得想要站起来,又被身后的椅子限制住动作。
“冷静点。”吴锋敲了敲桌面,“你们之间,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
周屿礼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肩膀垮了下来,声音也变得艰涩:“有……大概两周前,她突然跟我提出分手。她说……说她配不上我,还说她感觉我父亲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长痛不如短痛……”
审讯室外,王清鹤戴着耳机,忍不住小声嘀咕:“肯定是……肯定是她当时和他吵架,耍脾气,自己把琴弄坏的……”
赵妍立刻一个凌厉的眼刀甩过去,压低声音呵斥:“别用你的直男思维瞎判断!不一定。吴副,继续问。”
耳机里传来吴锋沉稳的声音:“分手?然后呢?”
“我不同意……我很难受。”周屿礼双手插进头发里,显得很痛苦,“大概……大概就是一周前,案发那天晚上,我去琴行找她,说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好好道个别。她一开始不肯见我,后来还是出来了……见到我,她就哭了,然后转身就跑……我就在后面追……”
王清鹤又没忍住,对着麦克风吐槽:“……你俩真能跑,琴行离小石潭两公里多呢。”
赵妍忍无可忍,一把摘下耳机,低声骂道:“王清鹤!你再干扰审讯试试!”
王清鹤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了。
周屿礼继续回忆:“我一直追到小石潭那边,才拉住她。她在我怀里哭得很厉害,我说了很多,无非是让她不要这样想,我是真的爱她,会想办法说服我父亲之类的……后来,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双手捧心、听得入神的焦婷婷,忍不住对着耳机发出了小小的呜咽声:“嘤嘤嘤……我快哭了,好感人的爱情……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我什么时候也能遇到这样一个深情又帅气的男朋友啊……”
赵妍本来就因为案情和王清鹤的打岔心烦,听到焦婷婷这恋爱脑上头的言论,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她一把抢过焦婷婷的耳机,毫不客气地低吼:“焦婷婷你他妈有病啊!这是命案现场分析,不是偶像剧追更!你脑子里除了男人和恋爱还能不能装点别的?”
焦婷婷被吼得先是一愣,随即俏脸涨得通红,不服气地反唇相讥:“哪像您啊,赵大小姐!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脸都熬垮了,脾气还这么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更年期提前了呢!”
眼看两人之间火药味弥漫,剑拔弩张,王清鹤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挤到中间,压低声音劝和:“两位姑奶奶,都少说两句行不行?里面还在审着呢……注意影响,注意影响啊……”
队里人都知道,赵妍和焦婷婷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如果说赵妍和王清鹤之间是互相拆台但无伤大雅的拌嘴,那赵妍和焦婷婷就是价值观碰撞下的真正争吵。一个是不拘小节、雷厉风行的“大女人”,一个是憧憬浪漫、心思细腻的“小女生”,互相看不上眼几乎是必然的。
审讯室内的吴锋,通过耳机清晰地听到了外面这场小小的骚动,无语地抬手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追问周屿礼:“然后呢?你们在小石潭待了多久?”
“然后……我父亲突然给我打电话,语气很急,问我在哪里。”周屿礼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惶恐,“我不敢说我和许梅在一起,只好骗他说我在外面随便逛逛,马上回家。挂断电话后,我看许梅情绪好多了,就叮嘱她早点回琴行,注意安全,然后……我就先开车回家了。”
“你确定,在之后你们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吴锋皱起眉头,“想清楚再回答。”
“没有,我确定没有!”周屿礼的脸涨红了,“我真的没有……”
“那她身体里提取出的你的□□你怎么解释?”
“我……”周屿礼百口莫辩,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真的没有!我发誓!”
“行了,吴副,”赵妍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我找到一个疑点。你问问他,既然他这么爱许梅,为什么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害怕,而不是悲伤?”
“咳咳,”吴锋清了清嗓子,“既然你这么爱许梅……那你说说,为什么那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害怕,而不是悲伤?”
“我还不够悲伤吗?我从发现许梅不在琴行开始就不好了,新闻出来死者是许梅更是天都塌了!”周屿礼嘴角一撇好像又要哭似的,“我昨天哭了一整天,然后被我爸审问我是不是谈了个新闻里这样的穷人,差点被他打死!”周屿礼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这里全是淤青!我爸还说要是发现我和这种人谈恋爱就扒了我的皮……我能不怕吗?”
吴锋看着周屿礼还没消肿的脸,眉尖挑了挑,不置可否。
初步审讯结束,周屿礼被暂时带离。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主要是吴锋在抽,夏宇钧不在,没人管得了他。
焦婷婷第一个发表看法,她双手托着腮,眼神还带着点刚才听故事留下的感动:“我感觉……不像周屿礼做的。他看起来是很真心、很深情的男生,提到许梅的时候,那个眼神骗不了人。”
王清鹤在一旁点头附和,脸上带着同情:“是啊,他俩这爱情也太苦了……明明互相喜欢,却因为家庭阻力不能在一起。周屿礼不像能下这种狠手的人。”
赵妍没好气地把笔录本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你俩能不能专业点?断案要靠证据链,靠逻辑推理!不能靠感觉,更不能靠共情!感觉能当饭吃吗?共情能找出真凶吗?”
吴锋吐出一个烟圈,眯着眼睛,说出了关键疑点:“感情归感情,疑点归疑点。许梅体内确实检出了周屿礼的□□,证明他们近期有过亲密接触,这与周屿礼的部分供述吻合。但是,奇怪的是,装尸体的行李箱上,以及许梅衣物上,我们都没有提取到周屿礼的指纹。如果他是在激情之下杀人,并且完成了搬运、装箱、抛尸这一系列复杂动作,不可能不留下任何指纹痕迹。这不合常理。”
王清鹤恍然,挠了挠头:“对啊……指纹这点确实说不通。唉,要是队长在就好了,他脑子转得快……诶?队长呢?”
……
夏宇钧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感觉自己快要发霉了。王清鹤和赵妍把他送回医院后,就被一个电话又叫走了,连晚饭都没陪他吃。案子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周屿礼审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新线索?他心里跟猫抓似的痒。
“警察哥哥,”隔壁床,已经办完出院手续但赖着还没走的石一然探过头来,眨着大眼睛,“你们那个箱子藏尸的案子……能不能给我讲讲细节啊?我保证不说出去!”
夏宇钧有气无力地白了她一眼:“小祖宗,这是机密,透露了是违规的!你哥我穿着这身警服呢!”
“哦……”石一然失望地缩了回去,但没过几秒,又眼睛一亮,“那你打游戏吗?反正咱俩都挺无聊的。”
“游戏?”夏宇钧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子把案子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来来来!我可是游戏高手!什么游戏?”
“王者荣耀!你会吗?”
“开玩笑!哥当年可是号称‘斐城野王’!上号上号!”夏宇钧瞬间来了精神,仿佛腰上的伤都不疼了,麻利地摸出手机。
几局激战过后,手机里传来“Victory”的激昂音效。
“哥!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个五杀太帅了!”石一然抱着手机,兴奋得小脸通红,看着夏宇钧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夏宇钧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刚才因为案情而产生的焦躁和无聊被游戏的快感和少女的崇拜冲散了不少,嘿嘿一笑:“基本操作,坐下,都坐下。”
他暂时沉浸在了虚拟世界的胜利中,而关于小石潭、关于许梅、关于周屿礼的那些错综复杂的谜团,似乎也被这短暂的欢愉冲淡了些许。只是,真相依旧沉在潭底,等待着被捞起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