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麻雀的啁啾和护士查房的脚步声。夏宇钧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感觉自己快要在这片消毒水气味里生根发芽了。赵妍和王清鹤像是人间蒸发,连条微信都没有。石一然除了偶尔和夏宇钧聊聊天以外就是睡觉……就好像欠了十八辈子的觉没睡一样。
就在他准备数天花板上的裂纹打发时间时,同城热搜榜上一个刺眼的标题猛地撞入眼帘——“小石潭惊现女尸,行李箱沉尸手段残忍”。
小石潭?哪个小石潭,是哪个小石潭记里的小石潭吗?
夏宇钧拿起手机,正准备随便看看,眼睛突然瞪大了。
同城???
是北城那个小石潭啊??
是老子辖区里那个小石潭啊???
他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腰侧的伤口因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但此刻也顾不上了。新闻配图打了厚厚的马赛克,但文字描述足够触目惊心:钓鱼爱好者在北城那片以幽静闻名的树林公园小石潭里,钓上来一个硕大的黑色行李箱,打开后赫然是一具腐烂的女尸。报道语焉不详,只强调警方已介入,正在全力调查。
一股火气直冲夏宇钧天灵盖。队里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居然没人告诉他?!他第一个电话拨给赵妍,响了七八声,无人接听。他不死心,又打给王清鹤,同样是冗长的忙音。这俩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队里专门负责信息技术的黄喆的电话。这次,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队长?”黄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黄喆!”夏宇钧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小石潭的案子怎么回事?队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把我当死人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黄喆小心翼翼的声音:“队长……赵姐特意交代了,说您伤没好利索,不能让您操心,怕您……上火,影响恢复。”
“上火?我上什么火!我看是你们想气死我!”夏宇钧气得差点把手机捏碎,“你小子现在胆子肥了,敢瞒着我?说谁身体不好呢!”
“没没没,队长您龙精虎猛,威震八方……”黄喆在电话那头都快哭了,“主要是赵姐说……”
“别拿赵妍压我!赶紧把现场资料发我!”
“队长,这真不行啊……”黄喆发难道,“不然你等晚点,等赵姐他们回来,你问问他们?”
……
傍晚时分,天色擦黑,夏宇钧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是赵妍的回电。
“喂?宇钧?”赵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背景音里还有嘈杂的人声和车辆驶过的动静,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你还知道回电话!”夏宇钧没好气地哼道,“现场什么情况?赶紧说!”
电话那头顿了顿,赵妍的声音压低了些:“那啥,这案子有点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而且……电话里不方便。”
夏宇钧心里一沉。赵妍用这种语气说话,意味着案子绝不简单。他心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警局。
“不行!我必须知道!你们现在在哪儿?局里吗?我过来!”
“你来什么来!”赵妍的音调瞬间拔高,“老实待在医院养你的伤!案子有我们队里这么多人呢!”
“我躺不住了!再躺下去我身上都要长蘑菇了!赵妍,赵姐,你就让我回去看看吧,我保证不乱动,就在旁边听着……”
夏宇钧开始施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技,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你看我在这都快憋疯了,对恢复更不好……”
电话那头传来赵妍无奈的叹息,以及王清鹤隐约的劝解声:“那啥,要不……就让队长回来看看吧?他不在,我心里也没底……”
经过夏宇钧长达半小时的电话轰炸和软磨硬泡,加上王清鹤在一旁敲边鼓,赵妍终于勉强松了口。但出院是个大问题。夏宇钧腰上的伤口还没拆线,主治医生林迁和护士长江尹静那关可不好过。
王清鹤硬着头皮,揣着颗惴惴不安的心,先去护士站找到了江尹静。他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把情况一说,江尹静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胡闹!他那个伤是闹着玩的吗?轻微活动都要小心,还想出院?不行!”江尹静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王清鹤只好又磨叽了半天,几乎要把“我们队长快在医院憋出抑郁症了”这话搬出来,最后才在“保证最多两小时,绝对不让他参与任何体力活动,完事儿立刻送回医院”的再三发誓下,勉强说动了江尹静。
然而,更难的关卡是林迁。
当王清鹤跟在江尹静身后,走进医生办公室,对着正在写病历的林迁说明来意时,办公室的气温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迁头也没抬,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不行。”
“林医生,就一会儿,真的,就让队长回去了解下案情,他保证……”
“保证?”林迁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王清鹤,那眼神让王清鹤瞬间想起了审讯室里的聚光灯,“他的保证要是有用,现在就不会躺在医院里。他的伤势必须静养,任何不必要的移动都可能让伤口撕裂、感染,甚至引发更严重的后果。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王清鹤被噎得说不出话,求助般地看向江尹静。江尹静叹了口气,对林迁说:“林迁啊,夏警官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与其让他在医院折腾,不如让他回去一趟,了却心事,或许更利于静养。家属保证很快就送他回来。”
林迁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沉默了很久。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远处传来的车流声。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重新拿起钢笔,在病历本上划下重重的一笔,算是默许。
王清鹤如蒙大赦,赶紧溜出去准备。
于是,半小时后,就出现了这样一幕——夏宇钧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外面勉强套了件自己的外套,在王清鹤的半搀扶下,一步一挪地往医院大门外走。而他们身后,住院部大楼的玻璃门内,林迁和江尹静并肩站着,目送他们的背影。
林迁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身姿挺拔却透着寒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极度的不赞同。江尹静则抱着手臂,一脸“你们就作吧”的无奈,看着王清鹤小心翼翼地把夏宇钧塞进车里,不由得和林迁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脸一黑,心中升起同样的忧虑——这个夏宇钧,根本就不是能安心静养的主儿!
……
车子驶入市局大院,夏宇钧被王清鹤用轮椅推着,熟门熟路地摸进刑警队办公室。熟悉的烟草、咖啡和打印纸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赵妍正站在白板前,上面已经贴满了现场照片和初步梳理的关系图。
“诶呦——队长?”“队长怎么来了?”“怎么真来了?”
办公室里的警察们忙得焦头烂额,看见夏宇钧进来都心里一跳,七嘴八舌地吵起来。
赵妍立刻放下马克笔迎上来,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伤口没事吧?”
“死不了。”夏宇钧摆摆手,目光灼灼地盯向白板,“快,说说具体情况。”
赵妍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死者,许梅,女性,二十岁。孤儿,在‘阳光福利院’长大。初中毕业后就在城西那家‘知音琴行’打工,至今五年多了。根据琴行老板和少数几个接触过她的人反映,她性格非常内向,几乎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仇家,社会关系简单得像张白纸。初步排查,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不高。”
她顿了顿,拿起另一份报告:“法医初步尸检结果,死因是后脑遭受钝器多次猛烈敲击,导致颅骨骨折、颅内大面积出血。死亡时间大概在七天到十天前。另外……”赵妍的声音沉了下去,“她生前疑似遭受过性侵。法医从她体内提取到了男性□□样本,已经送去和数据库比对,也在加紧排查相关人员。”
“她的住处呢?”夏宇钧问。
“就在琴行上面的一个小阁楼。”这次接话的是王清鹤,他翻着笔录,“琴行老板,叫刘明,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胖大叔,看着挺和善,说话也带着点文艺范儿。他说许梅没地方去,他就提供了阁楼给她住,包吃包住,月薪两千。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听说许梅死了,吓得直哆嗦,脸都白了,看着胆子不大。”
“现场还发现什么特别的?”夏宇钧的目光扫过那些现场照片,女尸、行李箱、幽深的潭水……画面阴森而压抑。
“有!”赵妍用马克笔点了点白板上的一张物证照片,“在许梅住的阁楼里,我们发现了一把小提琴。奇怪的是,这把琴看起来价格不菲,成色很新,估计买来不到一个月,但损坏非常严重——四根琴弦全被利器剪断,琴身也有多处明显的磕碰痕迹,像是被人狠狠摔打过。”
“琴的来源查到了吗?”
“查到了。”王清鹤接过话,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我们调取了琴行附近的监控,也询问了刘老板。他回忆说,大概一个月前,有位年轻的常客,叫周屿礼,买了这把琴。监控也拍到了周屿礼和许梅在琴行外接触的画面,两人举止……看起来不像普通店员和顾客。我们怀疑,他们可能在秘密交往。”
“周屿礼?”夏宇钧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对,周氏独生子。”赵妍补充道,眼神锐利,“而刚刚技术队那边传来了一个关键消息——”
她停顿了一下,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从许梅体内提取到的□□,经过初步比对,与周屿礼的DNA……高度吻合。”
夏宇钧的瞳孔骤然收缩,腰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脑海中瞬间绷紧的那根弦。一个出身显赫的富家少爷,一个孤苦无依的琴行女工,一把被毁坏的昂贵小提琴,一具冰冷的尸体……这个看似简单的案子,瞬间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色彩。
周屿礼,会是那个残忍的凶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