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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云母屏风烛影深

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椅,简单得近乎枯燥,唯一柔软的或许只有床上那套略显突兀的锦被。沈既白的目光在那床被子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

知瑾见他毫无反应,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她本就不擅长言辞,更不懂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与言语机锋。沉默在简陋的营房内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尴尬,还有她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屋内那道简陋的、用来隔断视线的布制屏风后。一边解开身上略显家常的衣裙系带,一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谁会真的爱她呢?谢淮吗?可是,谢淮也不过是个比她大了几岁、自己都尚未完全长成的小大人罢了。他口中的“心悦”,或许只是一时炽热的情愫,是将长久陪伴的依赖错当成了男女之爱。等再过几年,他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遇见了更多样的人,大概……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喜欢她了吧?

知瑾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大概是因为……她曾经被人这样对待过。前些年在国子监附学的时候,有个清秀寡言的少年,总是坐在离她不远的位子,会在先生讲学时,偷偷将视线投向她这边。她有次不经意地回头,正巧撞见他慌乱移开目光前,那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羞涩的笑意。后来不知怎的,那少年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她的朋友面前,用看似无意实则尖锐的话语数落她,挑剔她的衣着,笑话她的字迹。她的心里很失落——失落的不单是那份未曾言明的好感骤然变质,更是因为,那个曾经连打招呼都显得笨拙真挚的人,不知从何时起,竟变成了眉眼间藏着算计、言语带刺的模样。当时,她为此偷偷落过一滴泪。不是为了那份夭折的朦胧情愫,而是为了那份曾经质朴、却轻易消逝的少年真心。

其实那个人,她现在连他的名字和样貌都记不清了。只是那份属于少年时期的、未受污染的纯粹情意,在她心里始终是可贵的。尽管他们之间,甚至未曾有过一次完整的对话。

知瑾就是这般的人。善良到会为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早已变质的“喜欢”而感到惋惜;胆小而敏感,轻易就能被外界的变化刺痛;怯懦于直面人心的复杂,骨子里却又有股不肯轻易认输、不肯全然相信世事皆恶的执拗温柔。

她一边心绪纷乱地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未停。褪下旧衣,换上了那套她特意带来的新裳——那是一身月华般皎洁的云锦长裙。衣料是贡品级的软烟罗,并非刺目的雪白,而是泛着珍珠般温润光泽的月白色,裙摆与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疏落有致的缠枝莲暗纹,行动间流光隐现,华美而不张扬。腰间束着一条雨过天青色的软绸腰带,更显身段窈窕。她将一头如瀑青丝简单地用一根素银嵌白玉的簪子松松绾起,余下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再无多余珠翠。唯有耳垂上一点米珠耳坠,随着动作轻颤,漾出柔光。

这身装扮,既有着符合她身份的精致与贵气,又透着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清新。那身月白衣裙,恰如她心中对谢淮那份尚未掺杂复杂欲念的、单纯质朴的倾慕与信赖——洁净,明亮,带着近乎虔诚的美好期许。

柔软的衣料贴合着少女逐渐长成的身段,在屏风后勾勒出一道窈窕朦胧的剪影。腰带束起时微微侧身的曲线,抬起手臂整理鬓发时脖颈仰起的弧度……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过昏黄的光线,在粗糙的布屏上投下流动的、惊心动魄的暗影。那头未加过多束缚的乌黑长发,在光影中仿佛流淌的墨绸,比任何珠钗都更动人。

屏风之外,沈既白依旧站在原地,并未如寻常登徒子那般刻意窥探,也未故作君子地背过身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屏风底部那摇曳的光影,以及偶尔流泻出的一角月白裙裾上,脸上惯有的那抹散漫笑意不知何时已悄然敛去,唯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营房外偶尔传来的巡逻脚步声、远处隐约的操练呼喝,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那道屏风后的窈窕身影,如月下初绽的白莲,带着不自知的清艳与此刻纷乱如麻却底色纯净的心事,无声地落在这充满阳刚之气的军营一隅。不知又轻轻拨动了谁深潭般的心弦,漾开了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细微的涟漪。

知瑾从屏风后走出来,月白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过地面,像携了一缕清晖。她微微扬起脸,看向沈既白,眼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的亮光,出声问道:“我换好了,你可喜欢?”

沈既白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那身月白衣裳确实衬得她肌肤胜雪,青丝如墨,比平日多了几分脱俗的精致。但他并未直接评价,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眉梢微挑,嘴角那抹惯有的、略带疏离的笑意又浮现出来。

“喜欢?”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有些玩味,仿佛在掂量这个词的分量。然后,他向前走了半步,目光却并非流连于衣裙的华美,而是落在了她的发间和耳畔。

“这根簪子,”他忽然开口,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东西,“是谢小将军送的吧?”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听不出喜怒,但那精准的辨认,本身就带着一种洞悉的锐利。 “倒是比那些金玉珠翠,更配这身衣服。”

这话说得古怪。他既没回答“喜欢与否”,也没评价她穿得是否好看,反而用一件佩饰轻描淡写地撬开了她与谢淮之间的关联,同时……又似乎隐晦地认可了她的选择。

接着,他视线下移,落在她腰间那条雨过天青色的腰带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腰带系得有些松了,”他语气依旧随意,像在点评天气,“山风料峭,高处更寒。若不想回头染了风寒,再喝些苦药汤子,最好系紧些。”

这话更是跳脱。从发簪跳到腰带,从谢淮跳到风寒药汤,全然不接她“喜欢与否”的话茬。可细细一品,却又透着一种近乎矛盾的细心:他注意到了发簪的可能来历,也注意到了腰带系得不妥可能带来的实际麻烦。前者或许带着试探,后者却像是一种……撇清了暧昧的、实用的关切。

知瑾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腰间的系带,又碰了碰发间的银簪。心里那股被无视问题的不甘,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观察得如此细致,说的话又总是意有所指,让人猜不透,却偏偏……无法真正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