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结束后,沈既白并非冷着脸,也不是登徒子该有的饕足或轻浮。
他只是微微笑着,那笑意浮在唇角,未及眼底,像隔着一层薄雾,不温不火,辨不清是餍足后的疏懒,还是别的什么更深沉难言的东西。
山间的凉意漫上来,他先扯过自己被丢在一旁的外袍,将怀中仍在细微颤抖、神思恍惚的知瑾裹紧,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有条不紊。
他抱着她,就着晦暗的天光,一件件替她将那些散落的、皱得不成样子的衣裙拾掇起来。
手指绕过她无力垂下的胳膊,系好衣带,抚平肩头的褶皱,甚至将她散乱汗湿的长发从衣领中轻轻拨出。
做这些时,他神色平静,甚至称得上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寻常琐事,而非整理一场激烈情事后的狼藉。
轮到他自己。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衣袍,前襟与袖口处被她无意识抓揉出的深深褶皱,在月白色衣料上格外显眼。
他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再转头看向知瑾身上刚穿好的月白裙衫,目光落在某处不易察觉的、被他不慎弄上的微深湿痕上,他又是那样无所谓的、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
随后,他便将知瑾打横抱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她轻哼了一声,似醒非醒,脸颊依恋地蹭了蹭他残留着汗意的颈窝。
沈既白抱着她,迈开步子,不管不顾地便朝着山下军营的方向走去。步履稳当,仿佛怀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他决定带走的、有些麻烦却暂且丢不开手的物件。
夜风萧瑟,掠过他们汗湿未干的肌肤,带来寒意,也吹不散周身萦绕的那股浓稠未散的气息。
确实折腾得太久了,天际已隐隐透出些墨蓝,远方的营火在视线里成了模糊的光点。
一路上,他的步履稳而沉,踩在碎石与草茎上,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声响。怀抱里的躯体温热柔软,带着事后的倦怠与全然的依赖,呼吸渐渐匀长,像是累极睡去了。
山风不断从耳畔掠过,带来凉意,试图吹散他周身那股挥之不不去的气息,也试图吹醒他看似平静的思绪。
可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仍是方才怀里女子的模样。
不是她平日里或娇憨或狡黠的神态,而是那些全然失却了控制的瞬间——那双总是清澈望着他的眼睛如何被水光浸透,变得迷离失焦,最终只能紧紧闭上,长睫颤如濒死的蝶;那总是吐出或天真或大胆话语的唇瓣如何被他自己蹂躏得红肿,又如何不受控制地微张,泄出破碎的音节;那白皙的皮肤如何一点点染上惊心动魄的绯色,从脸颊蔓延到脖颈,再到被衣料半遮半掩的、他指尖曾流连过的起伏之处;还有她最后那一声失控的惊喘,以及随之而来的、紧紧包裹住他的、令人头脑空白的温软与战栗……
这些画面,带着鲜明的触感与温度,蛮横地占据了他的脑海,一遍遍回放。比任何一场精心策划的棋局更难以计算,比任何一次危险的行动更让他感到某种失控的预兆。
他试图用惯常的淡漠去覆盖,用“一时兴起”或“权宜之计”来解释,可怀里这真实的重量与温度,以及身体深处尚未完全平息的、陌生的餍足与躁动,都在无声地驳斥着那些苍白敷衍的理由。
他低头,瞥了一眼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心和潮红未褪的脸颊,那毫无防备的姿态,让他环着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一分。
不久,军营昏暗的轮廓和零星的火光便在前方显现。
熟悉的哨岗、辕门,以及空气中铁锈与尘土的味道,将他从那片混乱的、充满私密气息的回想中拉扯出来,重新投入这个纪律森严、耳目众多的“现实世界”。
来接他们的是一个男人,更恰当来说,是一个男子,“男人”一词未免有些老气沉沉。他算是个与沈既白年岁相仿的人,或许还略小些,身量也差不多挺拔。但月光与营火交织的光线下,那张脸却显得异常年轻,甚至带着几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润俊秀,眉目如画,肤色白皙。只是那双眼,在看见沈既白以及他怀中抱着的、裹在男子外袍里的知瑾时,瞬间沉静下来,像两汪骤然凝结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入深处,只剩下一片冷冽的、近乎审视的平静。
或许他们顾家的人,皮相上都得天独厚些,瞧着总比实际年岁更显貌美,也更易让人忽略那姣好容貌下可能藏着的城府或锋芒。他站在那里,并未穿甲胄,而是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悄无声息,仿佛已等候多时,又像是刚刚被他们的动静引了出来。夜风拂动他额前几缕碎发,他的目光在沈既白身上那显眼的褶皱和怀中人露出的半截小腿上飞快扫过,唇角抿成一条极直的线。
“沈公子,”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棱敲击,带着一种克制下的疏离,“舍妹有劳了。”话语是道谢,语气却听不出半分谢意,反而像一句冰冷的陈述,或者说,一个需要对方给出解释的开场。
沈既白明显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毫不掩饰的冷意与敌意。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刺,落在他身上,尤其是他抱着知瑾的手臂上。不过,他此刻心思有些倦怠的纷乱,并不想深究这敌意的源头,只将它理所当然地归为兄长对妹妹深夜未归、且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密抱回的担忧与不快。毕竟,在这位顾家兄长眼里,自己恐怕还是个来历不明、行迹可疑的“陌生人”。
他无意解释,也懒得寒暄,只是冲着对方那冰块似的脸,随意地点了下头,权当打过招呼。随即,便小心地将怀中似乎睡得正沉的知瑾,朝对方怀里递过去。
交接的瞬间,那顾家兄长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下,才稳稳接住。他低头看向妹妹潮红未褪的睡颜和略显凌乱的鬓发,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更深的晦暗。他迅速用自己早已备好的披风将知瑾裹得更严实了些,隔绝了夜风,也仿佛隔绝了沈既白留下的所有气息。
沈既白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热。他漫不经心地想,等这小丫头醒了,面对她这位看起来就不好糊弄的兄长,是会红着脸支支吾吾地编个拙劣的借口,还是会……干脆说出来?想到她可能有的反应,他嘴角那点不温不火的笑意,似乎深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他没再看那对兄妹,转身,径自朝着与营帐灯火相反的方向,踱入更深的夜色里。夜风鼓荡着他那身皱巴巴的锦袍,身影很快融于黑暗。
他得找个地方过夜。谢淮从始至终,都没给他这个“客人”安排过住处。那位少年将军所有的细心与周全,似乎都只倾注在了顾知瑾一人身上。知瑾大概单纯地以为,对她那样好的谢淮,对旁人也会留有几分温情。她不知道,有些好,是独独一份的,霸道且排他。
沈既白对此倒无所谓。荒野、屋檐、甚至某棵树下,于他而言并无区别。只是今夜,身体里那簇被意外点燃、又强行压下的暗火,以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某些画面,让这寻常的露宿,似乎多了点不同于以往的味道。他仰头看了看稀疏的星子,轻笑一声,不知是嘲弄自己,还是嘲弄这莫名变得有些复杂的局面。
顾言玺抱着知瑾,脚步又快又稳,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回到专为知瑾准备的、相对舒适的营帐,将她轻轻放在铺着锦褥的榻上。帐内只点了一盏小灯,光线昏黄,将她沉睡中犹带潮红的脸映照得格外清晰,长睫垂下,唇瓣微肿,呼吸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甜腻气息。
他站在榻边,垂眸看了她良久。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掀开了裹着她的披风,又解开她最外层衣襟的系带。月白的衣料下,少女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是被温水浸泡过,或是……被什么狠狠疼爱过。锁骨、肩头、胸前……他目光快速扫过,除了那片诱人的绯红外,并未看到任何刺目的淤青或印记。
沈既白终究还是留了一手,或者说,是一种奇特的“体贴”?他将所有激烈的证据,都藏在了看不见的深处。
顾言玺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更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掀开的衣襟拢好,又用披风严严实实地盖住她,动作甚至有些慌乱。指尖无意中蹭过她温热的颈侧皮肤,那触感让他耳根一热,脸上也控制不住地泛起薄红。他仓促地移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悸动与烦躁。
“来人!”他转身,对着帐外沉声唤道,声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
几个早已候着的婢女悄无声息地进来,垂首听命。
“伺候小姐洗漱,仔细些。”他吩咐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营帐,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被那帐内弥漫的、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灼伤。
夜风一吹,他脸上的热意才稍稍退去,但心底那团乱麻却越缠越紧。他走到离营帐不远处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木栅,闭上眼,却无法驱散脑海中妹妹那毫无防备的睡颜,以及……那个抱着她归来、一身褶皱、神色莫测的沈既白。
而在所有人视线之外,营帐的顶部,沈既白不知何时已悄然而至。他就那样随意地坐在倾斜的帐顶上,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膝头,像一只收敛了羽翼的夜鸟,融在浓重的夜色里。他静静注视着下方营帐入口处透出的微弱光线,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婢女们轻柔的脚步声和水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映着那点微光,明明灭灭,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