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枕应了声,眼神柔和而略带悲伤:“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于是他接着讲道。
“这位继承人强大自傲且优秀,他有一个妹妹。这个妹妹是他唯一的弱点。”独孤枕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谁,他接着道,“而她的妹妹,是国家的圣女。”
“对方派来了一个男人,一个充满魅力且聪明的年轻男人,他试图蛊惑圣女,他成功了,也失败了。圣女将他作为蓝颜知己,托付了信任,这个男人也如愿以偿,在奇兵队中节节高升,直到他成为了副队长。”
“后来……”独孤枕眼神飘忽,“后来……他带着毒药来了,奇兵队一夕覆灭。敌**队里应外合,嫡传血脉中,只有圣女活了下来。”
“圣女被赐给了那个给她的国家带来灾难、逼死她的兄长的男人。”独孤枕的声音很轻,“故地的人民说,国是因她而亡的。”
“最后,她和这个男人有了一个孩子。”独孤枕淡淡一笑,“我的故事讲完了。”
白蔹若有所思,她见独孤枕神色带着落寞,显然不愿再谈,于是她也不再问,起身道:“夜色已晚,睡吧。”
独孤枕轻轻笑了一声,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温声道:“你睡床,我守夜。”
再热的篝火也抵不了石床冰冷,白蔹并不介意,解了头上的发饰就躺了上去,蜷缩在一旁,闭上了双眼,看起来像是睡了。
独孤枕在火边又坐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凝视着蜷曲在石床的人儿,长发披帛在她的身上,露出秀美的脸蛋来,许久,他漫步走出山洞,抬头望着深沉天色,微不可闻的叹息在晦暗的长夜中如流星划过。
翌日卯时。
独孤枕的日子过得相当自律,他自然而然的醒了,并且出门打了水来,正当他轻轻放在石桌上时,他看见了白蔹那张因为刚睡醒白里透红的脸颊,她的睫毛茂密微微颤抖,长发有些凌乱,嘴巴正打着哈欠。
察觉到独孤枕正在看她,白蔹忙收敛了憨态,作出一副你看我做什么的冷然神态。
独孤枕心中微动,只笑着道:“我出去打探一番,姑娘自便。”此地他熟悉的很,哪出藏匿方便,哪出登高望远,他都清楚。
见独孤枕出了山洞,白蔹捧起水洗净了脸,心中有些懊恼:这人真是……脸皮够厚。
她将解下的发饰钗上,凝视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忽然,粗重的踩踏声在洞外响起。
白蔹眉头微蹙,心中判断这脚步声应是个十来岁的男孩,跑得又匆忙又快速,还有着粗重的喘息声,正朝着这山洞的方向奔来。
以防万一,还是先躲藏为妙。白蔹抬头望见了洞内横突的石头,手脚并用三两下便攀了上去,她稍等了一会儿,屏息向下看,一个矮小的小胖墩啪嗒啪嗒的抹着眼泪冲进了洞内。
“哇……呜呜……”
甫进洞,他就仿佛找到了安全之地,纵声大哭,丝毫没有注意到漆黑的地面和燃尽的灰烬。
“呜呜呜……”哭声可谓震天动地,小胖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地上甩,“臭东西!蠢东西……抢我东西……还抢我娘亲……呜呜呜……娘亲……”
他哭声越来越大,哭到最后,趴在桌子上喘起粗气来:“哧、哧、我不回去了……反正这洞……是我的秘密基地……你们都找不到我……呜呜呜……娘亲……”
白蔹心中猜想,这男孩应该也只是恰好闯入,嘴中念的也是家长里短。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是十分整洁,她不欲吓着这孩子,于是依旧贴服在墙壁上,等他离开。
谁知独孤枕忽然走了进来,他归途中便听见洞内有异响,在外头遥望又知是个毫无戒备心的孩子,走进一看,这孩子他居然认识:“邓小公子?”
被称作“邓小公子”的男孩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用衣服抹脸,结巴道:“你、你、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独孤枕知道他脸皮薄,于是移开目光不看他,给足了他面子:“我们三年见过的,你不记得我了?”
“三、三、三年前?”邓恒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回忆,“三年前……你、你、你是独孤枕?”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来。
“邓小公子好记性。”独孤枕微微一笑,见他抽噎声停了,才转过身来,打量了他一眼,长高了不少,也长胖了。
邓恒舔了舔嘴唇,品尝道了自己眼泪的咸味,他嘟起嘴道:“你来我的秘密基地做什么?”
独孤枕却并不回答,反而向上看了一眼,道:“白姑娘,下来吧。”
白蔹轻轻落在了邓恒面前。
“哇啊啊啊啊——你、你、你们——”邓恒见白蔹突然出现,心中一吓,一想到自己的丑态被人尽数看到眼里,顿时羞愧难当。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还带了个姐姐!”他又嚎啕起来。
独孤枕赶忙捂了他的嘴:“三年不见,我可不会这么凑巧来看你笑话,你说说,怎么了?”
邓恒眼珠子转了转,他长得肥胖,胖人转动眼珠本应看起来狡猾市侩,他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只让人觉得灵动可爱。
“唔、唔……唔……放……开……我……我……说。”
独孤枕便从善如流的放开了他。
“哼。”邓恒瞧了一眼白蔹,又戳了戳独孤枕的手臂,语气中有些防备:“她是谁?”
“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两人孤男寡女呆在山洞……”邓恒阴阳怪气的道,“不知道的还以为……”
独孤枕见白蔹毫无反应,伸手又捏住了他的脸颊:“真是长大了。说重点。”
“疼、疼疼,我说!我说!”邓恒瞧瞧白蔹,又瞧瞧独孤枕:“我那死爹两年前真死啦,后来我娘见着个带着孩子的老男人,非要再嫁。我跟你说,那老男人怎么看都是贪我娘身家的,他带着的那臭小孩,小我两岁,可会拍马屁,今天就是他在我娘面前讲我坏话。”
“我娘信他不信我……”说着他的眼角又淌下泪来,“他们想把我赶出去……呜呜呜……”
独孤枕叹了口气,对白蔹解释道:“三年前我路过这阵子,恰巧碰见他爹酗酒打人,便暗中出手相助。没想到这孩子机灵,跟了我一路,说要和我学武保护他娘,只是明月山庄武功不得外传,我便教了他些法子别的法子帮助他娘。”
独孤枕顿了顿,又问道:“你爹怎么死的。”
“前年冬天!喝醉了倒在路边,被冻死的!”邓恒一点都不避讳,反倒心情愉悦,“独孤枕公子,你瞧我们如此有缘,你再教教我怎么把那老男人和臭小子撵出去呗。”
独孤枕无奈苦笑,上一回他帮的算是义举,这回可纯纯是人家的家内事,他能怎么帮?他想了想便问道:“你娘可是真心爱那男人?”
听到独孤枕又提到“爱”一字,白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我想……”邓恒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不甘与委屈,“她很喜欢他们。可是、可是我不喜欢他们。”
独孤枕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你也不知道,既然如此,我找机会替你探一探他们虚实,这样你可就放心了?”
邓恒的眼睛亮了亮:“多谢你,独孤大哥。”
“他们行为行事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邓恒思忖道:“这两天不知怎的,娘亲似乎脾气大了些。寻常日子我往他们屋内丢东西,他们只当没看见,昨天却揪着我骂了一顿。”
“那便去屋里看看,你回去以后,切莫透露我们的行踪。”独孤枕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邓恒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我家还在老地方,我可以帮得上什么忙吗。”
“把眼泪擦干净了回去,像往常一般,明天晚上我们来寻你。”
小胖墩又将脸抹了,朝洞门走了几步,对独孤枕勉强的笑了一下:“这是我的地方,你们记得还我。”
“会还你的。”独孤枕目送着他离开,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帮他,若是往常,查两个普通人,他挥挥手,手下便有人去做了,何须费心。只是现在尚且要避着茧娘子和卢阳,有些麻烦。
白蔹见他沉思不语,在他面前坐下,注视着他的眸子:“你想帮他,为什么?”
独孤枕抬起湖蓝的双瞳,对上白蔹的眼睛,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为天下百姓为之,尽我所能。”
白蔹嘴巴微张,半晌,道:“可你并不受朝廷俸禄……”
“为侠者,自当为民。”独孤枕眼神定定地落在白蔹的俏脸上,“我要帮他。”
她沉默了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
独孤枕心念百转,对白蔹的来历越发好奇了,说是家中行医,杀起人来却干脆利落。不愿透露身份,却有问必答,也丝毫不在乎语言之中的破绽。看似冷漠,却心性单纯,头脑聪慧,却不知为何而用。
她到底是什么人?
“那明晚……你同我一起去探探吧。”夜色深沉,掩人耳目,行动也更方便。
白蔹“嗯”了一声,又将目光放在了独孤枕身上,她忽然点起脚尖,将手伸到独孤枕的衣领上,轻轻拂下了落在他衣裳上的落花:“这附近有桃花林?”
独孤枕没想到她如此亲昵,他垂下眸子无奈唤道:“白姑娘。”
“怎么了?”
“……没事。”
※
次日夜。
夏日蝉鸣唧唧不停,此起彼伏,喧闹而燥热。两人趁着夜色渺渺,提起轻功,悄悄地来到邓恒家的院子。
邓恒家的院子不算大,看得出是个寻常人家,屋社四方,独孤枕见右侧的小屋子内点起了烛灯,映出一个小胖墩的影子,便轻轻敲了敲窗示意。
邓恒蹑手蹑脚的推开窗子,低声道:“你们来了。怎么查?”
白蔹随着独孤枕跃进屋子,又见独孤枕问道:“他们住在哪间屋子?”
“左边那间大的,本来是我死爹的屋子。”
独孤枕又问:“他们现在在屋内吗?”
“老男人不在,那臭小子在。”邓恒噘着嘴,“我可以把那臭小子骗出来。”
“那便由你将他哄出来,我们去查。”
“成,你们先去那头候着,这臭小子我得让他吃点苦头。”邓恒哼哼唧唧,出了房门。白蔹与独孤枕两人则来到左侧那间大屋子后侧,静静等待。
敲门声响起:
“小崽子,你在不?”
“邓哥哥,你又来找事。你娘都认了我作儿子了。”
“呸,你要真想当我弟弟,就跟我过来瞧一个东西,你敢不敢?”
“什么东西?”
“在屋子外头瞧见的,你爹偷人留下的。”
“你放屁!待我和你娘说,你污蔑我们父子俩……”
“你有就说你来不来吧,明儿我就拿给娘亲看,非得揭穿你们这两个不安好心的。”
“等等……哼,我和你去。”
咣当一声,竟然是落锁的声音。
白蔹与独孤枕双眸一对,皆肯定这屋内定然有秘密。独孤枕轻轻推了推窗,发现竟然连窗也落了锁。
独孤枕抽出剑,便要将窗前的锁削下,白蔹按住他的手,道:“我来。”
一根极其细的银针出现在她的手上,独孤枕一眼就认出这是郎中行医用的针,只见白蔹将针插入锁内,捏着左右旋转,这锁便啪嗒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