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跟着温景行站在样式繁复的二层小楼门前时,李勤平生第一次生出了退缩之意。
“花楼啊。”李勤木道,“果然是去了就会被打死的地方。”
温景行平静地嗯了声:“你不进也行。我方才又想了想,若是在里面遇见熟人,有损于东宫的英名。”
李勤:“……”
别以为他听不出这是在阴阳怪气!他哪里来得什么英名!
李勤立即反击:“也有损于王府的英名。”
温景行长长哦了一声,而后笑道:“我们家哪里有什么英名。”
“所以我们究竟来干嘛的?”
“找人。”温景行道,“我同殿下提过的,找那探花郎的妹妹。”
一连三日被赶出来之后,李勤望着二层小楼长叹一声。
温景行跟着叹气:“这脾气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有人保她。”李勤木道,“我方才想起,这差事十有**是当初向统领亲自办的。”
“陛下果然是随时准备给你兜底的。”温景行挑眉,“那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若我们真办不成事,陛下自然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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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放榜那日,宫中的旨意与天下学子或喜或悲的心境同时尘埃落定。
张延琛的尚书之位不保,但圣上却没有将他外贬,只说罚俸禁足,加之连降三级了事——可谓罚得十分之轻了。
而殿试之后,报录那声“一甲榜首”落定之时,傅元夕路过陈铭家门口时都趾高气昂了不少。
但她的簪子还是没拿回来。
考院开门那日,很不巧,她娘连日忧心染了风寒,等忙完再一抬头,已然夜幕低垂。
今日一切落定,酒楼有宴——是今年那位出身高门的探花郎定的。旁人无需出银子,只消进门得一场酩酊大醉,悲喜同去。
家里并没有料想竟能得头名,傅元夕的母亲和嫂嫂只是在家备了一点儿薄酒,她家门口也从未如此热闹过,正在傅元夕担心那扇破门能不能顶住时,外边忽然安静了。
是今年那位探花郎身边的小厮,说请他们去赴宴。
她嫂嫂一向是安静的性子,忙不迭说自己不去,于是傅怀意最终拎上小妹,一道赴宴去了。
酒楼除却今春学子,还有许许多多闲来无事凑热闹的。一干人正为状元郎已经成家而扼腕叹息,瞥见他身边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姑娘时又双眼发亮,纷纷打探起年岁几何之类的事来。
傅怀意不大能应付此般场景,护着妹妹的动作便显得笨拙。
而角落里一声“她呀,面容有损,见不得人。”
在喧闹中,傅元夕还是将这句话听得很清楚——是陈铭。她垂下目光,一如往常那样反复告诫自己,切勿为无聊的人同自己过不去。
“这话说得奇怪,人家有能高中状元的长兄,这位兄台怕是高攀不起,才气急败坏,口出狂言了?”
陈铭被人一激,回道:“我再如何也是二甲榜上有名的!兄台可榜上有名吗?”
“哦,我今春的确榜上无名。”温景行看着他,“不过三年前有。”
又有起哄的人追着问,认得人的连忙想去打岔,嘴还未张口就被人抢了先:“蒋知微,三年前二甲头名。”
温景行冲他笑笑:“可比你略高一些?”
坐在角落的蒋知微:“……?”
“状元郎。”温景行站起身,“楼上请。”
酒楼很快又觥筹交错热闹起来。
默默自己偷溜回家的蒋知微一进门便被母亲问:“你那狐朋狗友不是今春都榜上有名,要设宴吗?怎么还提前跑回来了?”
蒋知微:“……景行又顶着我的名字干坏事。”
庄婉:“那你还是在家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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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有一个姑娘,于是探花郎很体贴地开着门,能将楼下的热闹一览无余。而后他和傅怀意闲聊两句,迅速生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热火朝天地针砭时弊去了。
傅元夕声音小得像蚊子:“……多谢。”
“不必。”温景行随口胡诌,“我只是看他不顺眼。”
这句话显然引起了面前姑娘一万分的认同:“我看他也很不顺眼。”
“你的簪子我今日没有拿。”温景行挑眉,“考院开门那日我去了,是你自己失约,不能怪我吧?”
“我哥很快就有俸禄了,到时候银子攒够了给你。”傅元夕隔着帷帽看他好一会儿,最终没忍住小声嘀咕,“……很难想到你能考得了二甲头名。”
“我听见了。”
“我一直以为读圣贤书的人都很端正呢。”
“那这世上还哪来的贪官污吏?”温景行笑笑,“就方才那个,不是也榜上有名吗?”
傅元夕很实事求是:“他人并不坏,只是嘴巴欠了一些,平白讨人嫌。”
末了她还不忘补上一句:“但我还是很讨厌他。”
温景行看了她垂到手腕的帷帽一小会儿,而后移开目光:“有些事在他处都不算什么,但在云京就很要紧。春闱之后年年有人捉婿,家里恰好有弟妹的更是——”
他瞧不见神情,却知道她在紧张:“总之你自己当心,万一遇着豺狼虎豹,别落得骨头渣都不剩。”
傅元夕那点儿紧张顷刻间荡然无存:“我发觉你这人也很奇怪。”
温景行只回了她一个表示疑问的气声。
“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都不对劲呢?”
“嗯——”他仿佛真的认真在想,“可能是门第太高,别人惹不起吧。”
傅元夕:“……”
他说得是实话,但似乎给眼前的姑娘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既然令兄高中,往后就免不了和高门大户打交道。”温景行还是笑着看她,“你要知道,门第之别是世上最难放下的偏见。”
“就是他们会看不起我嘛。”傅元夕歪着脑袋想了很久,“从小被人瞧不起惯了,没什么的。”
温景行难得没有接话讨人嫌。
面对面时突如其来的沉默最令人尴尬。
傅元夕只好挣扎着没话找话:“你三年前考的,今年总在考院附近晃悠什么?追忆往昔?”
温景行示意她看窗边正相见恨晚的状元和探花:“那个,当时落第了,我去陪他。”
而后他们同时听见了一点儿令人尴尬的声音。
“饿了就吃东西。”温景行道,“桌子上这么些菜,又不是用来当摆设的。”
傅元夕嘴很硬:“谁说我饿了?”
“我去和他们说几句话。”温景行扫了一眼她长长垂下的帷帽,“你动作快一点,不小心看见的话,不能怪我吧?”
窗边的探花郎正说到慷慨激昂处,全然没察觉身边多了个人,还是傅怀意先反应过来见了礼。
“世——”他险些咬着舌头,“世安。”
尽管温景行和蒋知微没有一个表字世安,但他实在没法子。
“今日本是来给你道贺。”温景行道,“闹出这么些事来,扰了欢宴,实在过意不去。”
“没、没扰!那无礼之徒,合该捆了扔出去。”
傅怀意十分诚恳:“蒋公子当年所作的文章在下看过,的确精彩。”
温景行:“……过誉了。”
那姓蒋的当时写的什么来着?
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很有眼色地帮忙岔开了话题。
温景行记得这位状元郎当时是被关在考院折磨瘦了一大圈的人,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问:“傅公子当时是在考院?”
“是。”傅怀意笑笑,“事出突然,连累家中挂心了。”
探花郎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出言试探:“要说还是三年前那位最可惜。若非他今年用性命摆了张尚书一道,还不知今春又出多少冤枉。”
“寒窗苦读数十载,落得如此结局。”傅怀意沉默良久,“当真可惜。”
“那一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一个了。”温景行道,“我前日见过,她只说不认识自己兄长,一提起就要赶客。”
探花郎利索地将话接过来:“那是为何?”
“或许是有什么物证吧。”温景行稍顿,“她自己也是个认证,能活这么久,定然有人相助”
而后又是一番义愤填膺。
温景行一侧首,瞥见状元郎那位很记仇的妹妹扯着帷帽半边帘子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但还是能隐约看见一点儿影子。
兔子似的。
而他们今年的状元和探花,都十分之愤慨,若来个不知内情的,几乎要以为是他们自家的事了。
果真每个人在入仕之初,都是怀着为国为民的赤忱之心而来的。纵然如张延琛这等如今已成蛀虫之流,最初亦是朝堂驳论时,说要还天下士子一个清白公道的人。
温景行清清嗓子,打断了他们:“在下想请两位帮个忙。”
探花郎的“世子”两个字在出口前被他生生咽回肚子里:“我能帮你什么忙?”
“不是你。”温景行稍顿,“我说她。”
正忙着吃点心傅元夕一激灵,顿时咳得止不住,傅怀意连忙给她倒了杯水。
她很迷茫的抬起头,透过白色的纱帘看着他:“……我怎么帮你?”
“见个人,都是姑娘家,你同她说大约会好一些。”温景行想了想,又道,“不过地方有些不妥当,你若是不愿意,不必勉强。”
傅元夕偏过脑袋看了他一会儿:“你先说清楚,什么事?见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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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川两乡(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