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温景行并没有真的去审这群书生,李勤也不过去考院走个过场。一则此时的确什么都问不出,二则他们其实并不想将因走投无路而一时糊涂的人连根拔起。
但弄出这么大阵仗,终究要有个交代。
李永衡熬鹰似的等了几日,才将一张写着几个名字的纸给李勤——是张延琛的门生,拿来开刀正合适。
七日之后,考院和王府押着的书生终于得以归家,踏出门时个个两眼发直,全瘦了一圈。
傅元夕同母亲在考院门外等着兄长。
“瞧着是瘦了不少。”秦舒看着他,“你也是真倒霉,舞弊这档子事都能遇见。”
“娘。”傅元夕轻声打断他,“吏部的尚书大人如今在府思过,今晨有人往各家送了银两,说七日之后再考,只是不知这回谁来担这个主考了。”
“那不要紧。”傅怀意道,“哥哥又没想着走歪门邪道,谁来都一样。”
“回家先歇一日吧。”傅元夕笑笑,“嫂嫂这几日要急死了,你回去好好哄一哄。”
中间这七日有三日都在下雨。
事涉舞弊的书生和大小官员判了斩刑,张延琛虽因“失察”在府思过,但耳聪目明,当日便上了道折子痛陈己过。言辞之恳切,看得人真要以为他只是失察,出淤泥而不染了。
李永衡看完,笑了一声,便远远丢在一旁。
李勤进门行过礼:“父皇。”
“说。”
“……真没什么把柄,事情他自己从不沾手,都是从前提携的门生在做。”李勤道,“刑部逮了几个,连夜审过,竟没有一个牵扯张延琛的,都是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模样。”
“老狐狸了,哪能那么容易让你们抓住尾巴。”
“他这驭下之术儿臣倒是真想学了。”李勤道,“其实还是当初那姚书生拿命弄出的风波,只是他千辛万苦才到手的罪证,竟轻易一把火烧了。”
李永衡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罢了,亲生的。
李勤察觉到他非同寻常的目光,试探道:“难道没烧?”
“不知道。”李永衡道,“自己查。”
李勤乖巧地应了声好。
“张延琛的事往后搁一搁。”李永衡道,“先把春闱的事办好。”
李勤试探道:“您给贺老先生写信了?”
“没有。”李永衡道,“都不知道老师如今在哪,怎么写?”
李勤:“……”
夜半三更跟着他父皇站在王府门口的时候——还是小门,李勤感觉自己在做梦。
“您不知道贺老先生在哪。”李勤稍顿,“……伯父伯母知道?”
李永衡瞥他:“不知道。”
李勤:“……”
那他们来干嘛?
他正要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南星出来行了礼:“早知今夜有客,请进。”
—
考院再开时,倒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一众人都踮着脚看远处来顶张延琛位置的那位。
但他们仔仔细细看了,最终还是没能认出来。
那人看着两鬓斑白,但身姿始终很挺拔,未见太多老态,声音听着也并不多苍老:“想必诸位不识。”
四周迅速静下来。
“鄙人宁州温瑾瑜,承平二十年二甲传胪。”他端正地向下首众人见过礼,“今日有幸,与诸位同行一程。”
一干人目露迷茫,似乎还在想这人是谁,而后终于有人想起:“……二十年,那不就是贺怀霜贺先生为主考、也有舞弊之事的那年?”
那年但凡榜上有名的,如今个个是人物,而这位既是二甲榜首,他们理应认得才是,然却少有人听过这个名字。
傅国公府的后生终于忍不住,小声同身边人道:“……就是镇北王他爹。”
他们终于将这个名字和自己听过的故事相连,想起在学堂里先生们大都讲过的,大厦将倾时某位文臣宁折不弯的脊梁。
等骚动稍平,温瑾瑜还是言语温和:“临危受命,实在惭愧。某祝诸位金榜题名,也望诸位恪守本心,勿入歧途。”
温景行还是和李勤站在几日前站过的地方。
“怎么会想到找我祖父?”温景行看着远处的人影,只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要疯了,“他都在家闲多少年了?纵然当初十万分的厉害,这些学生认得么?”
“认不得可以当场认嘛。”李勤道,“你家的乡野传闻多得一箩筐,多少都听过一些,只消提一句就行。况且,那可是承平二十年的春闱,舞弊一事之后由贺老先生主考,严得吓人。除却如今已不在朝堂的,个个都称得上国之栋梁。那年的二甲第一,说出去都能吓死人了。”
见他不语,李勤接着道:“且父皇不是没动过复用的心思,是你祖父自己不肯,生怕和朝堂牵连太深。”
温景行干笑两声:“……这一场春闱闹下来,牵连得还不够深吗?”
“额。”李勤只好自己圆话,“这叫心怀大义。”
温景行莫名叹了声气。
李勤:“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
“我如今觉得自己是家里最没用的。”温景行真心实意道,“南星姨说我爹娘二十岁时一个统领三军战无不胜,一个文武双全名震八方。”
他很自觉地停了会儿:“我和阿姐如今二十,前日还在争论七八年前的一串糖葫芦。”
李勤:“……”
他爹二十岁的时候,已经被人称赞有明君风范了。
李勤挣扎道:“那你祖母——”
温景行看着他:“她十四岁就去金殿呈冤了。”
李勤:“……”
那他们的确很没用了。
但此时绝非伤春悲秋的好时机。
李勤示意他看不远处:“那小姑娘——戴帷帽那个,好像往这边来了。”
而后他溜之大吉。
温景行还是第一眼看到了她腰间的那个小老虎。
傅元夕真心向他道过谢,而后才道:“我那簪子不值这么多钱,但与我而言却很重要。”
她将腰间呲着牙的老虎荷包取下来,倒出里面散碎的银子:“……我一时没有那么多,但日后都会还的!我可以立个字据给你,能不能先还给我?”
温景行答非所问:“我自认躲得还不错。”
傅元夕稍顿:“这棵树恐怕挡不住你。”
“这不是当初我说你的话吗?”温景行笑了声,“还挺记仇。”
傅元夕偏过脑袋:“我只是说实话。”
“今日不巧,并没有带。”温景行如实道,“考院开门那日,我拿来给你。”
傅元夕还是执着地要先将那些碎银给他。
“东西既没法交还与你,银钱自然也不能收。”温景行道,“若令兄榜上有名,日后自会再见。”
傅元夕很诚实道:“我只是担心留在身上,今日买个糖葫芦,明日买些蜜饯,后日又买桂花糕,会越攒越少。”
温景行:“……”
她越说越小声:“……要不你还是收着吧?比放在我这儿靠谱一点。”
“春闱放榜之后,并非立即就能入朝为官。”温景行道,“中间那段日子难道不过了?你拿着吧。”
“那我攒够了再给你。”傅元夕道,“总之一定要还。”
“嗯,回吧。”
傅元夕对着他离开的背影,道谢的话正要出口。
又听见前方的人丢下一句:“分不清东西南北,回家的路认得吧?用不用我指给你?”
傅元夕:“……”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李勤叹为观止。
直到温景行问他:“看热闹看得还高兴吗?”
李勤清清嗓子:“我应该躲得还不错。”
温景行凉飕飕把方才收到的话送给他:“这棵树恐怕挡不住你。”
李勤:“她哥哥是被你拎回去的,还是被关在考院的?”
温景行奇怪地看他:“我怎么知道?又不认得。”
李勤没再纠结:“张延琛如今只是思过,之后尚书之位不保是板上钉钉的。这种人留着终究是祸患,可这老狐狸办事细致得很,竟没什么把柄,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自然不能。”
“考院大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张延琛思过,鞭长莫及;吏部群龙无首,自顾不暇。”李勤一合掌,“这不正是好时机,没人有闲心给我们添堵。”
“话是这么说。”温景行笑笑,“但不想张延琛倒台的人数不胜数,他困于囹圄,自有旁人替他着急。”
李勤叹气:“咱们还是动作快一些。这些时日同父皇说这些,我总觉得他其实三两下就能解决,只是有心交给我去办罢了。这差事若办不好,一是愧对父皇信任,二是愧对东宫之位,三是——”
他沉默须臾:“三是想起含冤而亡的书生,若不查清楚了,实在愧对于他以命相托的勇气。”
温景行轻轻应了声是。
“明日请殿下随我去个地方。”
“好。”李勤应声,“……那今日干什么?”
“回家。”温景行稍顿,“回家先解释一番,省得明日被人瞧见,东窗事发,被罚去跪祠堂。”
李勤忽然很害怕:“所以你要带我去哪?”
温景行想了想:“一个陛下若知道你去了,会将你腿打断的地方。”
李勤:“……”
更害怕了。
[摸头]一甲是一个榜,三个人,二甲三甲是另外两个榜,一堆人~
二甲第一就是全国第四的意思嘿嘿[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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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山川两乡(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