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罗带闭上眼睛,想把乱做一团的想法去掉,抿唇笑道:“我表现的如何。”
“带你吃好吃的。”
“我可不是小孩,这么容易就……”
“不是小孩吗?你想吃什么都随你。”
“唉?”吃什么,都随你。周罗带在脑海里重复了好几遍,喉咙一时干涩住了,“真的?”
“奖励你的,”她轻轻勾了勾周罗带的小拇指,“小朋友。”
素雨,不是雨,而是勾魂的香。
李素雨看着她瞬间呆住、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的模样,眼底那丝极淡的笑意似乎深了些许。
她很快松开了勾住的小指,仿佛刚才那个亲昵到近乎逾越的动作从未发生过。
“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转身朝后台门口走去,步伐依旧利落。
周罗带还僵在原地,直到李素雨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才猛地回过神。
她下意识地蜷起被勾过的那根小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点温热和粗糙的触感。
脸烫得厉害。
她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过快的心跳平复下来。
周罗带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那只快要撞出来的鹿,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梁池昌走过来,看着她通红的脸和明显不在状态的样子,了然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帮她递过了落在一旁的外套。
周罗带低声道谢,抓起背包,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后台。
戏院外,秋日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李素雨果然等在那里,倚在墙边,低头看着手机。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夕阳的光线勾勒着她的侧影,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周罗带脚步顿住,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
李素雨收起手机,看向她,目光在她依旧泛着红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自然地问:“想好吃什么了?”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不自然的牵着李素雨的手,“既…既既然随我…那去我家。”
“好。”李素雨回握住她的手。
周罗带几乎是拽着李素雨的手,一路近乎小跑地穿行在傍晚熙攘的街道上。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交叠着印在斑驳的地砖上。
她的手心因为紧张和刚才的奔跑而沁出薄汗,却依旧紧紧攥着李素雨微凉的手指,仿佛一松开,对方就会反悔,或者刚才后台那勾魂摄魄的一幕就会消散如泡影。
李素雨任由她牵着,步伐不疾不徐地跟着,没有挣脱,也没有询问。
只是偶尔在周罗带因为走得太快而差点撞到行人时,手腕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一下。
直到冲进公寓楼下那道熟悉的、略显昏暗的楼道,周罗带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停下脚步,扶着冰凉的墙壁微微喘息。
声控灯因为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洒落,照亮了两人紧握的手,和周罗带通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垂。
李素雨站在她身后半步,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肩膀和绷紧的后颈线条,没有说话。楼道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周罗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身,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却努力对上李素雨的视线。
“我……我家没什么好吃的。”她声音有点发干,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只有……只有泡面,和……和上次买的速冻饺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底气不足得像是在陈述某种罪状。
李素雨看着她这副窘迫又强撑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很快隐去。她没评价食物,只是抬了抬两人依旧交握的手,语气平淡:
“不请我上去?”
周罗带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指尖残留的触感让她心跳又漏了一拍。“上、上去!”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在前面带路,钥匙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推开门,公寓里和她离开时一样,有些凌乱。设计稿散落在茶几和地板上,沙发上还搭着几件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颜料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周罗带脸更红了,手忙脚乱地冲进去,飞快地把沙发上的衣服抱起来塞进卧室,又胡乱地将茶几上的稿纸拢到一起。“你、你先坐!随便坐!我……我去烧水!”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了厨房。
李素雨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个充满生活痕迹和个人风格的空间。
她走到沙发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飘落的速写。纸上用凌厉的线条勾勒着一个武生持枪的背影,笔触间带着难以掩饰的…。
李素雨的指尖在画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它轻轻放回那叠稿纸的最上方。
厨房里传来烧水壶的嗡鸣声,和周罗带翻找橱柜的窸窣声响。
李素雨这才在沙发上坐下,坐姿依旧带着练功养成的挺拔。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个眼熟的薄荷糖盒上,眼神微凝。
周罗带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李素雨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透过窗户,落在她侧脸上,柔和了那份惯常的冷硬,竟显出几分……居家的宁静。
这画面让周罗带的心跳又不争气地乱了几拍。
“只、只有这个了。”她把水杯放在李素雨面前的茶几上,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饺子……我这就去煮。”
她转身又想往厨房钻。
“周罗带。”
李素雨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有魔力般定住了她的脚步。
周罗带僵硬地转过身。
李素雨看着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空位:“坐下,歇会儿。”
她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
周罗带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走过去,在离她半臂远的地方坐下,身体绷得笔直。
李素雨没在意她的紧张,只是端起水杯,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她放下杯子,目光转向周罗带,终于切入了正题:
“舞台上,怎么回事?”
提到正事,周罗带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愤怒和后怕。她抿了抿唇,将当时脚下那滑腻的触感和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是有人故意弄的,对不对?”她看向李素雨,寻求确认。
李素雨眼神沉静,点了点头:“一种特制的稀释防滑剂,微量很难察觉,但足以在关键时候造成失衡。”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周罗带能感觉到那平静下涌动的暗流。
“是我爸……”周罗带声音发涩。
“不确定。”李素雨打断她,“但手段很专业,也很下作。”她顿了顿,看向周罗带,“你反应很快,临场处理得不错。”
这算不上夸奖的“夸奖”,却让周罗带鼻子微微一酸。她想起台上那电光火石间的惊险,想起李素雨毫不犹豫垫过来的脚和巧妙的一拂。
“要不是你……”她低声说,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过去了。”李素雨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戏唱完了,而且唱得不错。这就够了。”
周罗带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里那点委屈和后怕,奇异地被这句话熨平了些许。
是啊,戏唱完了。她们赢了这一局。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房间内光线暗淡下来,只有厨房透出的一点灯光和窗外城市的霓虹,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地坐在渐浓的暮色里。
周罗带能闻到身边人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极淡的、属于舞台的油彩味。这气息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偷偷侧过头,看着李素雨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李素雨。”她忽然轻声开口。
“嗯?”
“谢谢你。”周罗带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一次次救我,支撑我。
对不起,把你卷进这些糟心事里。
李素雨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她的目光。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窗外零星的灯火,像落入了碎星。
她没有说“不用谢”,也没有说“没关系”。
她只是看着周罗带,看了很久。
然后,她很轻、很慢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周罗带耳后那缕总是翘起的翠绿发丝。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周罗带浑身一僵,呼吸瞬间停滞。
那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划过皮肤,却激起一阵滚烫的战栗,从耳后迅速蔓延至全身。
“头发乱了。”李素雨的声音低低的,融在暮色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
周罗带怔怔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撞击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李素雨的手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那个姿势,拇指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摩挲了一下她那缕头发的发梢。
只是一个微小到近乎幻觉的动作。
却让周罗带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又瞬间沸腾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窗外的车流声、邻居的电视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双映着微光的眼睛,和耳畔那轻柔却致命的触碰。
李素雨看着她彻底呆住、连呼吸都忘记的样子,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光流转着,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她收回手,重新坐正身体,目光转向窗外亮起的万家灯火。
“饺子,”她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旖旎的一幕从未发生,“还煮吗?”
周罗带还僵在原地,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过了好几秒,她才猛地回过神,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烫。
“煮…我这就去。”
她几乎是弹跳起来,踉跄着冲进了厨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息,手按在胸口,试图压制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门外,客厅里。
李素雨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明显慌乱无比的动静,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带着些许无奈和更多柔软意味的弧度。
她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水,慢慢喝了一口。
目光却依旧落在窗外那一片璀璨的灯海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素雨,不是雨。
是无声浸润、悄然滋蔓的……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