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兰笙正端详着自己堆起的雪人,远处传来脚步声。
只见两名太监双手捧着精致的小盒子走近,为首的太监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四殿下,这是陛下吩咐奴才们送来的药膳和蜜饯。”
“知道了,先搁屋里吧,我待会儿再用,”楚兰笙应着,转头又弯腰刨起雪来。
那为首的太监却不肯退下:“殿下,陛下特意叮嘱,这药膳需趁热喝才滋补,凉了就失了药效了。”
楚兰笙视若旁骛,为首的太监见状,悄悄瞥了眼一旁的墙柳儿,盼她能劝劝。
墙柳儿俯身轻声道:“殿下,这也是陛下的一片心意,不如您就……”
楚兰笙直起身,拍掉手上的雪:“我的手早就好了,陛下偏要我缠着这布。再说我可没那么金贵,非赶着这会儿喝不可吗?”
为首的太监忙点头应是。
楚兰笙便伸出手:“把药膳端来吧,我现在就喝,这样总行了吧。”
那端着药膳的太监原想送进屋里便退下,省得直面楚兰笙,没成想他竟要在院子里用,一时有些发怔。
楚兰笙见他迟迟不动,眉峰轻挑:“这是想让我喝,还是不想让我喝?”
为首的太监忙退到那人身旁,低声催促:“发什么愣,快给殿下端过去。”
那太监这才回过神,他倒是机灵,低着头快步上前,双手将药膳高高捧起,声音有些发紧:“请,请殿下用膳。”
楚兰笙见他双手微微打颤,冷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你这副模样,是在怕什么?”
那太监只顾着把头埋得更低,一声也不敢吭。
楚兰笙接过药膳,轻轻吹了吹,淡淡道:“不冷不热,倒难为你们了。”说罢,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另一名太监连忙递上蜜饯:“殿下,吃些这个解解苦吧。”
楚兰笙摆了摆手:“不必了,拿下去吧。”
他将空碗递回去,那端药膳的太监接过时声音仍带着颤:“殿…殿下既已用完,那……那奴婢们就告退了。”
楚兰笙望着三人的背影,只觉那名端药膳的太监行迹可疑,当即沉声道:“站住。”
三人闻声立刻转过身来,垂手侍立。楚兰笙目光如炬,不动声色地将三人面容细细扫过。
三人齐声问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楚兰笙沉默片刻,缓缓道:“没什么了,都退下吧。”
亥时,勤政殿外。
白日里为楚兰笙端过药膳的太监,仍在回想午后那令人心悸的一幕,他凑到正低声述职的同伴身边,声音发颤:“四殿下今日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
同伴斜睨他一眼,嗤笑道:“这会儿才想起怕?早干嘛了。”
子时,夜色最深沉之际。
那太监下值的路上,后颈突然挨了一记重敲,瞬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座石桥上。昏沉中抬头,正撞见楚兰笙手持一盏兔子花灯立在面前,暖黄的光映着对方清绝的脸,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连滚带爬地跪下,对着桥地面哐哐磕起头来,语无伦次地求饶:“四殿下饶命!是奴婢有眼无珠,求殿下开恩啊!”
楚兰笙举着花灯,缓缓俯身,花灯的光影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望着跪地发抖的人,声音轻得像风:“你、何错之有?”
那太监被这话吓得魂飞魄散,抬手便左右开弓扇自己的脸,掌掴声在夜里格外刺耳:“奴婢不该对殿下心存龌龊!是奴婢下贱,奴婢猪狗不如!殿下金枝玉叶,求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嘘!小声点,太吵了。”
楚兰笙忽然将兔子花灯往前一递,花灯的边缘轻轻抵在他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来。
“我问你,”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美吗?”
太监先是本能地摇头,随即又疯狂点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美!美!美!殿下是天下最美的人!”
楚兰笙忽然抬手,指尖精准地扼住他的脖颈,力道一寸寸收紧。太监的脸涨得通红,手脚徒劳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楚兰笙凑近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记住了,美人都是带刺的。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手腕翻转间,只听“扑通”一声,那人已坠入水中。他朝桥下瞥了一眼,见落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这才作罢。
六年前,自卫夫人离世那日,他守着年幼的弟弟立下誓言:往后谁若敢欺辱他们,他便让谁偿命。
楚兰笙走下桥,朝着树后沉声道:“出来。”他从怀中摸出些银子,“这事你办得不错。”
那太监接过银子,“噗通”跪地,连连磕头:“谢四殿下饶命!谢四殿下饶命!”
这位太监也是那日押他入秦宫的人,好在有人想折辱他时,那内侍拦了同伴一把,楚兰笙才留了他一命。
“此事该如何说,你该明白。”楚兰笙语气平淡,“滚吧。”
“奴婢晓得!绝不敢泄露殿下分毫!奴婢这就滚,这就滚!”他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楚兰笙抬手看了看指尖,眉峰微蹙:“伤口不是早好了?怎么又裂了,兴许是方才太过用力了。”
卫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几步走到他面前,“四殿下,你……”
这段时间,在卫影眼里心里,楚兰笙像一白兔一样乖巧,没成想他竟是伪装的。
楚兰笙抬眸见是他,神色未有半分意外,他冷冷道:“怎么,卫侍卫打算去御前告状?”
“没、没有,”卫影瞥见他指尖渗出的血珠,忙道,“殿下,回屋吧,卑职替您包扎一下,免得陛下瞧见了又要挂心。”
回屋落座,卫影熟稔地取出药箱,为楚兰笙处理伤口。
楚兰笙见他默不作声,忽然开口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
卫影摇了摇头:“没有。”
楚兰笙显然不信,他狠厉道:“你就不怕,我连你一同杀了?”
“卑职是陛下近身侍卫,若卑职死了,陛下发怒之余,楚国怕是难安,”卫影语气平静,手下的动作却没停。
“我听你说过,你原是卫国人,怎么成了陛下的近卫?”
卫影打好最后一个结,抬眸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楚兰笙心头一动,瞬间明白了,又是一个国破家亡的质子。
卫影收拾好药箱,起身要走,“已到未时,殿下歇息片刻吧,卑职告退。”
“多谢卫侍卫,早些休息吧。”
次日,泰和殿内。
刘善伺候着君少钦起身,卫影便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君少钦抬眸看他,问:“不是让你在兰笙身边守着吗?怎么过来了?”
“回陛下,昨夜属下在偏殿巡查时,有一名内侍不慎溺亡,所幸并未惊扰到四殿下安寝。”
君少钦皱眉:“好端端的,怎么会溺死?”
“卑职已查问清楚,那内侍下值后,想偷取四殿下院中的炭火,过桥时不慎失足落水。”
卫影回话条理分明,这个说法倒也合情合理。
君少钦未曾生疑,只是沉了脸:“真是胆大包天。”
他理了理冠冕,转头对刘善道:“刘善。”
刘善应道:“老奴在!”
“去好好规整一下内侍们的规矩,若再有人敢觊觎各宫物件,按宫规从重处置。”
楚兰笙醒来时,窗外的雪又簌簌落了下来。用过早膳,他便快步跑到院中,墙柳儿看他这样子,怕是又要堆雪人。
墙柳儿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殿下,怎得又要堆雪人呀?”
楚兰笙蹲在地上双手推雪球,头也没回,只道:“还差一个,”
“那奴婢来帮您吧,”墙柳儿说着就要上前。
“不必,”楚兰笙抬手拦了她,语气带着几分执拗,“这个雪人,我要自己来。”
他心里清楚,在堆这个雪人,说给君少钦堆的,借着这个雪人的由头,让手上的伤口再裂开些,昨夜的事才不会引来怀疑,此事,就算揭过了。
雪粒子越落越密,半个时辰过去,那个雪人总算有了些轮廓,虽不算精致,却也能看出几分人形。
恰在这时,君少钦下朝回来了。远远望见楚兰笙又在雪地里摆弄着什么,他接过刘善手里的油纸伞,大步走到近前,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雪下大了,怎么还在这儿堆雪人?”
楚兰笙手上的动作没停,指尖冻得发红,却扬声道:“昨日堆了家里人,今日该轮到陛下了。”
君少钦被他这话逗笑,伸手扶他起来,“等雪停了再玩也不迟,天这么冷,先回屋去。
楚兰笙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好,那回屋吧。”
君少钦顺势想去牵他的手,指尖却触到一片黏腻的湿意,还带着刺目的红,楚兰笙吃痛,猛地缩回了手。
“怎么又裂开了?!”君少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扫向一旁的宫人太监们,“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没看见主子的手渗血了吗?”
院外的宫女内太监们吓得齐刷刷跪下,连声求饶:“陛下饶命!”
楚兰笙忙开口解围:“陛下,不关他们的事,是我今日非要堆这雪人,他们拦了我好几回呢。”
刘善见状,连忙道:“陛下息怒,老奴这就去请太医。”
君少钦没再说话,只拉着楚兰笙进了屋。
楚兰笙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问道:“陛下今日怎么没在勤政殿处理公务?”
“等会儿再去,”君少钦带着点气性道,“这才好了一天,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是不想再为孤弹琴了?”
楚兰笙连忙保证:“陛下冤枉,臣保证,七日之后,一定弹给陛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