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少钦早年因太过想念,曾遣人暗中监视楚兰笙。
楚国,楚兰笙的居所内,他正温声哄着怀里两岁的幼弟:“阿言乖,不哭了,来,哥哥抱。”
楚不言含混地咿咿呀呀,叫着:“哥,哥哥。”
这时,小太监端着刚熬好的粥进来,恭敬地说:“四殿下,九殿下的粥好了。”
他想起来秦王交代的事情,便试探着开口:“四殿下听说了吗?这秦王登基不过两年,就把老秦王留下的旧部全换了,而且……”
话未说完,便被楚兰笙打断:“公公同本殿说这些做什么?”
小太监低声道:“楚王待您这个亲子素来不算优厚,奴婢看着实在揪心。殿下不是与秦王相识吗?若能得他庇佑……”
楚兰笙接过粥,一勺勺喂他喝粥,听小太监闻言,淡淡道:“当年我与秦王,不过是相互利用。我在秦宫待了两年,该还的都已还清,日后谈不上求他庇佑,更不想再与他相见。”
我只会给他平添烦忧罢了。
“当年你说,你与孤不过相互利用,在宫中伴了孤两年,便是报答,说你不欠孤什么。”
楚兰笙听到三年前那句话,猛的甩开他捏着自己下颚的手,擦了擦脸颊的眼泪,那一刻他顾不上什么尊卑,眼神中带着一丝怒意,“你……监视我。”
君少钦目光沉沉锁着他:“你说你不欠孤,可是楚兰笙,这世上的账,哪有你说清就清的?”
他继续道:“是你先招惹孤的,当年在秦宫,是谁借着月色抚孤的琴,是谁在寒夜里为孤披过衣,”又是谁说……‘太子若有需,兰笙不敢辞’?孤的父皇刚薨,你就要走。”
楚兰笙被他问的竟无法反驳,干脆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他带着情绪问:“可是陛下,你那时候已经在筹谋灭我楚国,你都要都要杀我父王了,我能不走?”
君少钦:“孤那是为了让天下百姓,能真正过上安稳日子。”
秦国太祖平定天下时,麾下一众立下从龙之功的能臣,皆获封王拜相,奉命镇守秦国四方疆域。然时移世易,这些忠臣的后裔久享太平,渐生异心。待高祖驾崩,他们竟觊觎秦国江山,妄图瓜分天下,致使秦国顷刻间陷入四分五裂之局……
少年太子垂眸看着案上摊开的书简,忽然抬眼望向身侧的丞相,指尖轻叩着简册边缘:“先生以为,其余六国,可灭否?”
丞相抚着长须,沉吟片刻后抬眼,目光与君少钦对视时,他窥见了未来帝王的野心,他缓缓开口:“殿下,六国分据已久,各有根基。虽强弱有别,却也相互制衡。若论‘可灭’,以秦之国力,未必不能为。只是……”
话锋微顿,他语气添了几分谨慎,“灭国易,安邦难。一旦动了刀兵,天下必陷战火,百姓流离,恐生变数啊。”
君少钦追问:“先生顾虑的,是民心?还是六国的余威?”他目光转向窗外,落在枝桠间那处鸟巢上,声音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天下分崩太久了,久到世人都忘了,何为‘一统’。战火难免,但若能换此后百年安稳,这代价,值得。”
丞相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抚须颔首:“天下分久必合,此乃大势。若殿下有囊括四海之志,当徐徐图之,先固己身,再寻其隙,方为上策。”
廊下的阴影里,楚兰笙正踮脚往内张望,闻言指尖猛地攥紧了袖角。方才那几句“灭六国,换百年安稳,其中,楚国也在其中,”他默默后退几步,转身时脚步都有些发飘。
我要走!也必须走!
他必须走,在这场注定要席卷天下的风暴来临前,逃回属于他的楚国去。
君少钦他身前半蹲下来,视线与他平齐时,“你曾对孤说过,统一六国,这是好事。那时的默许,总作数吧?”
楚兰笙垂着眼,斩荆截铁道:“陛下,年少时的戏言,当不得真。”
君少钦拿几个糕点跟楚兰笙打比方,他以为君少钦只是说说,哪成想他说的竟是真的。
“呵~当不得真?”君少钦低笑一声,指尖忽然抬起,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腹带着薄茧,从眉骨滑到下颌,最后停在唇上,拇指来回摩挲着那点柔软,“罢了。孤已经做了,随你怎么想。”
他俯身凑近,气息几乎要缠上楚兰笙的耳廓,在他耳鬓厮磨道:“从你第一天招惹孤开始,这笔账,就注定要用一辈子来还。”
话音刚落,他忽然倾身向前,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吻了下去,他想试试楚兰笙反应。
楚兰笙并没有躲,也不敢躲,闭着眼睛任由君少钦亲吻着他的唇。
片刻后,君少钦的拇指抵在他唇角,眼底翻涌着势在必得的光,一字一句道:“孤的帝位旁,还缺个人。”
楚兰笙任命般点头道:“一切由陛下定夺。”他还未从前一秒兴师问罪中走出来,君少钦在他眼里总是这般喜怒无常。
忆起在秦王宫时,每逢君少钦逼他做些不情不愿的事,他便会仰着脸小声讨价还价,他表面上虽然答应了,可背地里说,“我们来玩个游戏,”随后君少钦蒙上他眼睛,这样的事经他对自己做过三次,他说,“兰笙,看不见就不会觉得不情愿了。”
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了,看不见也不会觉得难为情了。
“那……陛下,可否容我多留楚国几日?莫要杀我父王,也莫要……” 还未等楚兰笙讲完,君少钦又吻了上去。
“唔——”楚兰笙这次没有躲闪,睫毛轻颤着,竟鬼使神差地迎合了片刻。唇瓣分离时,两人气息都有些乱,君少钦抵着他的额头,“都依你。”
果然是色令智昏!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秦王也是有软肋的。
这个软肋就是自己,那便以身饲虎,只要他在一日,断不会让君少钦灭他楚国。
楚兰笙猛地推开他,脸颊泛着薄红,偏过头耍起了小性子:“陛下,臣要回去了。”
君少钦眉峰微挑,“地上凉,”将楚兰笙拉起来,“回哪去。”
楚兰笙别过脸,阴阳怪气地道:“自然是回那太监该住的地方,这不是陛下亲自给臣安排的‘好地方’么。”
“孤那时……”君少钦喉间滚过半句话,终究化作一声轻嗤,扬声道:“刘善。”
殿门“吱呀”推开,刘善躬着身子快步进来,垂首候命:“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四殿下琴艺卓绝,孤听着欢喜。你去将泰和偏殿好生洒扫出来,往后,孤要他在跟前贴身侍奉,须得随叫随到。”
刘善何等精明,瞬间心领神会,笑着应道:“老奴遵旨,这就去办。”
陛下这分明是把人往心尖上拢呢,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要好生伺候。
楚兰笙顺利住进君少钦的泰和偏殿,从此便成了随叫随到的存在。
这半月来,他倒还算安分听话,君少钦想听哪支曲子,他便抚琴弹奏哪支,倒也省了不少心思。
勤政殿内,徐观澜特地前来请旨:“陛下,赵大人将养身子,少说还得半月有余,若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军务。”
君少钦放下折子,对着徐观澜道:“耽误不了军务,你此去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半载的,不急的一时。”
他不过是不想与赵清晏同行罢了。
“陛下,可是臣已经部署好了,就差臣前去了。”
君少钦觉得徐观澜心里有鬼,问道:“徐卿,难不成是跟赵爱卿闹别扭了,才特意要走的。”
徐观澜:“臣没!赵大人何许人也,文武百官皆知,只有他欺负臣的份。”
君少钦被他在耳边念叨得头疼,索性便准了。
“想来徐卿早已打点妥当,那就即日启程吧。”
徐观澜忙躬身应道:“陛下圣明,臣即刻出发。”转身离去时,目光扫过左侧抱琴而立的楚兰笙,若有似无地白了一眼,带着几分挑衅。
楚兰笙哪里肯示弱,当即转向君少钦,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和不解:“陛下,徐大人身子尚未大安,何必如此仓促?怎就轻易应了赵大人呢?”
“陛下曾说要徐大人与赵大人一同前去的话,”他一字一顿道:“君、无、戏、言,陛下莫不是忘了?”
君少钦抬眸看了看他,“你不想让徐卿走?”
楚兰笙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并非如此。陛下觉得,是军事更重要,还是民事更重要?”
君少钦道:“二者皆重,缺一不可。”
楚兰笙却不甚赞同,他将怀中琴轻轻放在一旁,转向徐观澜朗声道:“臣以为,民为根本,更重一筹。民以食为天,臣听闻赵大人此去五郡,是要重新丈量田地,为来年开春的耕种做准备。军事固然要紧,可若没有充足的军粮补给,将士们空着肚子,又何谈戍守疆土?所谓‘军无粮则散’,便是这个道理。”
徐观澜被他堵得语塞,指着楚兰笙急道:“陛下莫听这质子信口雌黄!”他眼看马上能脱身,偏被楚兰笙横插一杠。
君少钦却摆了摆手,对徐观澜道:“徐卿,孤倒觉得兰笙说得在理。你且再等等赵卿吧。况且孤早已答应赵卿,让你与他同行,险些被你蒙骗了去。”
徐观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能无奈请退,“陛下,那臣,就先告退了。”
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喃喃自语道:“我瞎瞪什么眼!徐观澜啊徐观澜,这下可好,这趟差事,是非得跟赵揽秋一道走不可了。”
到手的通行令就这么被自己作没了。
待徐观澜离去,君少钦才转向楚兰笙,“说吧,徐卿到底怎么得罪你了,非要拦着不让他走?”
楚兰笙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较真:“臣与他本无冤无仇,只是他总对着臣翻白眼,实在教人不快。”
君少钦温声道:“徐卿性子耿直,你不必与他多计较。”
“哦,臣知晓了。”楚兰笙应了声,抬手抚上琴弦继续弹奏。指尖刚落,忽听“铮”一声脆响,一根琴弦骤然崩断,尖锐的断口在他右手中指、食指的指腹上上划开俩道血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淌。
君少钦闻断琴声,立刻抬眸,见他指尖鲜血淋漓,当即搁下手中奏折起身,快步走到楚兰笙面前,一把攥住他渗着血的手指,扬声喊道:“刘善!速去太医署传太医来!”
楚兰笙被他这急势唬了一跳,忙道:“陛下,是琴弦旧了才断的,不过破了点皮,不打紧的。”
君少钦望着他指腹上蜿蜒的血痕,连掌心都沾了血迹,眉宇间染上几分心疼:“这模样,也能叫破了点皮?”
太医不敢怠慢,仔细包扎好伤口后,君少钦便勒令楚兰笙好生休养,暂不让他御前伺候。
三日后,楚兰笙躺在榻上只觉浑身发僵,再不活动怕是要躺出病来。他披好衣裳,推门走到院中,正见落雪积了厚厚一层,便兴致勃勃地玩起雪来。
一旁伺候的墙柳儿见状,忙劝道:“殿下,您的手还没好利索呢,若是被陛下瞧见,少不得又要心疼了。”
这几日君少钦特意将墙柳儿派来伺候楚兰笙,约莫是念着她同是楚国人,总能多说些贴心话。
楚兰笙却仗着君少钦这半月的纵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妨事,他此刻正在朝堂之上,哪里看得见。”
半个时辰后,三个憨态可掬的小雪人便立在了院中。
楚兰笙望着雪人,恍惚间竟想起了幼弟楚不言,冷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轻声呢喃:“阿言,你等着哥哥,总有一天,哥哥会回去。”
文中“民以食为天。”出自《汉书·郦食其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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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