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气氛凝重。
诸位大臣围绕着是否征讨楚国的议题各抒己见,纷纷进言劝君少钦早做决断。
一员武将出列,拱手道:“臣恳请陛下,即刻归还楚国皇子,趁势挥师灭楚,早日一统天下!”
话音刚落,一旁的老臣随即附和:“臣等附议!陛下,如今新政已初显成效,国库充盈、军心振奋,正是伐楚的大好时机……”
君少钦眉峰微蹙,抬手打断了众人的话:“此事不必再议。楚国,孤另有打算。”
言罢,他沉声道:“退朝!”
随后转至勤政殿,召来徐观澜商议要事。
徐观澜踏入殿内,目光不自觉地在周遭扫了一圈,却没瞧见赵清晏的身影,在朝上,他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真稀奇,揽秋今日竟没上朝,他平日不是最勤勉的。”
他正想着下朝后找赵清晏的同僚问上一句,却被刘善公公快步拦住:“大人,陛下在勤政殿传您呢,请吧。”
君少钦见徐观澜左右张望,开口问道:“徐卿在找什么?”
徐观澜回过神,连忙收敛神色:“无事,陛下召臣来所谓何事?”
君少钦瞧出他的心思,直言道:“徐卿可是在寻赵卿。”
徐观澜赶忙摆手,“臣没……”
“徐卿用不着解释,赵卿这几日都不会上朝了。他父亲赵老将军已为他递了假条,此刻正在府中养伤呢。”
“养伤?”徐观澜心头一怔,追问,“赵大人这是……”
“听说昨夜赵卿犯了错,被赵老将军请了家法,伤势不轻,这几日怕是动不了身。”君少钦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原本孤还想着,让你们二人一同去趟五郡呢。”
君少钦脑中忽然闪过前段日子赵清晏请命的模样。
赵清晏躬身奏道:“臣愿随徐大人同往五郡,徐大人整顿兵马,臣则协助地方官员丈量田亩、归田于民。若是在冬季丈量,并不耽误来年春耕。”
君少钦当时颇觉意外:“丈量田地本是齐卿的职责,你一个御史,去掺和什么?”
赵清晏垂眸低答:“老师年事已高,近来又染了病,臣……想为老师分担一二。”
“准了。”
君少钦心里清楚,赵清晏这话半真半假。为公,是替恩师分忧;这为私,他怕是不愿独自留在朝中。
赵清晏走后,一旁的刘公公忍不住低声嘀咕:“齐院署病着,可丁副院署的身子还算硬朗,陛下反倒准了赵大人随同徐大人去五郡,这……”
君少钦抬眼望向窗外,淡淡道:“刘善。”
“老奴在。”
“你可知,这凤鸟为何偏只肯栖于梧桐?”
刘善略一思忖,恭声道:“老奴愚钝,只知古话说的凤栖梧桐。想来,是天性使然吧。”
“依你看,赵卿对徐卿,可是存了心悦之情?”
刘善闻言一愣,连忙躬身道:“这……两位大人皆是男子,赵大人更是老将军的独苗,怎可让他行此逾矩之事?再说徐大人,全家都战死沙场,就留了他这一根独苗……”
君少钦:“若孤开了这先例,赵老将军会怪罪于孤吗?”
刘善惊得抬眼:“啊?”陛下这话,是要……”
君少钦却似未察觉他的错愕,自顾自道:“两位爱卿从朕登基便追随左右,从未求过功名。此番去五郡,凶险至极。等他们平安归来,朕便为他们赐婚。”
刘善这才回过神,连忙叩首:“陛下圣明!此乃体恤忠良之举,老奴先替两位大人谢过陛下!”
徐观澜见君少钦在发呆,便多问了一嘴,“敢问陛下,赵大人请了几日。”
君少钦回归神,道:“看着老将军写的假条,赵卿请了四日。”
“赵卿是孤的左膀右臂,如今孤事务缠身,实在抽不开身。等与徐卿议完事,你去太医署取些上好的补品,替孤去赵府瞧瞧他。”
徐观澜沉声应道:“臣,遵旨。”
君少钦指尖轻叩案几,语气沉凝:“孤麾下可用之才本就不多,你此去五郡,除了整饬兵马,更要替孤清理奸邪、发掘贤能。”
“等赵清病好了再出发吧,也不急于一时。”
徐观澜:“陛下,臣忧心楚国,若是陛下下令臣……”
徐观澜话未完,君少钦眸色一沉,听出他话里仍在坚持讨楚之事,打断道:“孤说了,伐楚之事不容再议。”
君少钦给身侧的刘善使了个眼色,刘善将纸条递给徐观澜后退下。
徐观澜打开纸条,纸条写:“孤会伐楚,卿同去,且等时机抽身。”
君少钦捏住茶盏,抿了一口,继续道:“明白嘛?”
徐观澜守好纸条,点头,“臣明白。”
刘善开门出去时时,君少钦透过门缝,瞧见了楚兰笙身影,大声对徐观澜道:“孤会等到楚国国主咽气。至于他是怎么死的,何时死,全看孤的心情。”
徐观澜:“嗯?”
这话却被抱琴立在门口的楚兰笙听了个正着。
他这是什么意思!?全看他心情。
若是心情好了,愿意等父王咽气?那之后呢!
楚兰笙心头一紧,他不敢再往下想。
恰在此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自远处传来。刘善连忙上前几步,“哎呦,赵大人您不是正养伤吗?怎么这时候来了?”
只见赵清晏被两个小厮架着,脸色苍白,气息不稳:“臣有要事……咳咳,求见陛下。”
屋内,徐观澜刚与陛下谈完正事,推门而出便撞见了抱琴而立的楚兰笙。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刚陛下跟他打哑谜了。他很庆幸陛下并未对这楚国质子昏了头脑。他眸色一沉,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没想到堂堂楚国的皇子,竟是一个以色侍君的胚子。”说罢拂袖而去,懒得再瞧他第二眼。
“嗯?”楚兰笙抱着细细想了想,自己也没招惹这位大人,他竟这般说自己。
徐观澜下了台阶,抬头却看见被小厮扶住的赵清晏,快步走上前:“你……竟真伤了。”
一旁的刘善见状忙道:“徐大人,您先扶着赵大人,老奴这就去禀报陛下。”
徐观澜瞥见他颈间那道泛着血痕的疤,连白皙手背上都泛着淡淡的红痕。他想关心的问一句,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揽秋,你也有今天?是干了什么坏事,还是什么犯了天大的错,能让老将军下这般重手?”
他顿了顿,又沉声道:“不好好养伤,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赵清晏强忍着身上的疼,声音发紧:“徐大人,陛下何时命你动身去五郡?”
“明日便启程。”徐观澜挑眉,语气更冷了些,“怎么,你想拖着这半残的身子跟去?还是算了吧,真要是死在半路上,我可没法跟你父亲交代。”
一旁的小厮见自家公子疼得脸色发白,忍不住替他抱不平,红着眼眶道:“我家公子伤成这样,徐大人不心疼也就罢了,何苦咒他死呢!”
他看这赵清晏这幅被打的半死不活的模样,本应该大快人心,但是并没有,甚至…反而有些莫名的难过。
那小厮话音刚落,徐观澜又抬眼望向赵清晏,“我……”
恰逢此时,赵清晏也在望着他,一秒对视后,徐观澜慌忙移开视线,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像是要按住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和憋在心里的说不清道不明地情绪,头也不回地转身快步走了。
赵清晏身旁的小厮瞧着那背影,忍不住低低啐了一口:“什么人啊!我家公子为了谁才伤成这样,他倒好,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
赵清晏唇边露出浅淡的苦笑,眼底藏着几分不服输的执拗:“无妨,他向来如此。总有一天,我想,他会对我动心的。”
刘善将话回禀给君少钦后,快步走出殿来,到赵清晏面前躬身道:“赵大人,陛下说,让您安心在府中养伤,切不可操之过急。至于同徐大人往五郡的差事,等您伤势大好后再议不迟。”
赵清晏闻言,忙扶着腰间的伤处欠身拱手,“臣,谢陛下体恤!陛下圣明!”
刘善回头瞪了眼赵清晏身后的随从,沉声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扶你家主子回去好生静养!”
待赵清晏走后,刘善才转向大门前立着的楚兰笙,他在冷冽的寒风中下站了许久,素色衣袍沾了些泥点子,怀里却始终稳稳抱着琴。他忙上前躬身:“四殿下,让您久候了,陛下有请。”
他抱着琴缓步踏入殿内,俯身行礼时:“罪臣楚兰笙,见过陛下。”
君少钦搁在案上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看向他:“孤说过,不许你称罪臣。”
楚兰笙睫毛颤了颤,再次垂首:“臣楚兰笙,见过陛下。”
君少钦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目光掠过他略显清瘦的身形,温声问道:“病养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楚兰笙抬眸,“臣的病,已大好。”
“刘善,给兰笙搬张软凳来,孤要听他弹琴。”
刘善躬身应道:“是!”
软凳摆好后,刘善轻手轻脚退至殿外。楚兰笙款步坐下,指尖拂过琴弦试了试音,琴身稳稳落定,他抬眸问:“陛下,想听什么?”
君少钦指尖叩了叩案几,沉吟片刻道:“嗯…便弹一曲《凤求凰》吧。”
楚兰笙颔首:“好。”
他应得太过干脆,倒让君少钦微怔,他原以为,以楚兰笙的性子,多半会再次推拒。
楚兰笙指尖落初,琴弦轻颤,乐声缓缓漫开,曲调悠扬婉转,他低眉轻和,嗓音清润:“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悠扬曲调漫过耳畔,君少钦的目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恍惚间回到少年时。
他还是太子之时,总爱赖在楚兰笙身侧,趴在他肩头晃着腿撒娇:“哎!兰笙,兰笙,孤想听《凤求凰》了,你就学学嘛,学学好不好?”
少年楚兰笙耳根泛红,偏过头躲开他的亲近,轻声道:“太子殿下,臣……臣不会,您别再逼臣了。”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君少钦回神,望着收了手的楚兰笙,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你这首曲子,谈的不是挺好的。”
他顿了顿,问出那句藏了多年的疑惑:“可当年孤让你学,你为何不肯?”
楚兰笙垂眸抚过琴弦,指尖在弦上轻轻一顿,才缓缓开口:“母亲说,这首曲子等我学会了,只能弹给心悦之人听,不能随便弹与旁人听。”
“那兰笙的心悦之人,是孤么?”
兰笙不敢直视他的眼,愣了片刻后,才小声回答道:“……是。”
“臣在楚国的时候就一直想着陛下了,日夜都想……”
君少钦猛地起身,玄色龙纹袍角扫过地面,他大步走到楚兰笙身前,屈膝蹲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对上自己的视线,语气里翻涌着隐忍的怒意:“既然那时候就心悦孤,这五年,为何连一封书信都不肯给孤?”
楚兰笙的下颌被捏得微疼,眼眸中的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顺着脸颊砸在君少钦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一颤。
“臣…臣写过的!但是还未寄给陛下……”他哽咽着辩解,声音里满是哭腔,“却被父王翻出来……当着臣的面,一封封都烧了。”
他吸了吸鼻子,泪水糊了满脸,哽咽得更凶:“父王说,臣都不该对陛下动妄念。起不该有的心思。”
君少钦眸色沉沉地凝着他,指节扣在楚兰笙下颌上的力道非但没松,反倒骤然收紧。楚兰笙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声音都发了颤:“陛……陛下……”
“是这样的吗?”君少钦狠戾的逼问道:“嗯?兰笙?你该清楚,孤…最恨旁人拿这些虚言妄语来糊弄孤。”
《凤求凰》摘取自汉代,司马相如的经典琴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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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