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外,寒气浸骨。
君少钦刚下朝,便见楚兰笙抱着一叠被褥,静立在殿门口。
他眉峰微蹙,开口问道:“这般冷天,你抱着被褥杵在这儿做什么?”
刘善瞧见楚兰笙,忙快步迎上前,脸上堆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哎呦,四殿下您怎么在这儿?昨日可让老奴好找。”
楚兰笙闻声转身,怀里的被褥被抱得紧实,他微微躬身:“参见陛下。”
君少钦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见他气色比昨晚红润了些,才又沉声道:“孤在问你话,你为何会在此处。”
此话一出,楚兰笙才信卫影并未对他说谎,他昨夜生病之事,君少钦并不知晓。
话音刚落,泰和殿内的卫影已快步走出,垂首行礼:“陛下。”
“卫影,你怎么也在这儿?”君少钦挑眉问道。
卫影:“陛下,外面天寒地冻,进屋再说。”
“也好。”君少钦侧身避开门口的楚兰笙,径直踏入殿内。
楚兰笙眨眨眼,呆呆的杵在门口。
他竟然无视我!
卫影随即起身,朝楚兰笙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离开。
楚兰笙抿了抿唇,低声道:“可是……”
“无妨,”卫影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天冷,你快些回去。今日的药,我会命宫女送到你住处。”
这时殿内传来君少钦不耐的喊声:“卫影,还杵在门口做什么?滚进来!”
卫影对楚兰笙匆匆道了句,“卑职没事,不必担心”,便急忙转身入内了。
刘善对着楚兰笙劝道:“四殿下,天实在太冷了,快些回住处吧。”
楚兰笙望着紧闭的殿门,眉头紧蹙:“刘善公公,卫侍卫他……”
话音未落,殿内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君少钦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字字如冰:“卫影,你好大的胆子!孤的寝宫何时容得下外人留宿?你可知错?”
“卑职知错。”卫影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辩解。
楚兰笙心头一紧,再难袖手旁观。他将怀中被褥匆匆塞给刘善,转身便推门而入,连鞋上沾着的寒气都来不及拂去,“咚”一声跪在了卫影身旁。
“陛下,”他垂着眼,声音却稳,“是罪臣擅入寝宫,玷污了龙床,要罚便罚罪臣,与卫侍卫无关。”
卫影猛地侧头看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急色:“四殿下!不是让您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楚兰笙却只轻轻摇头,目光落在身前冰冷的地砖上:“你是为护我才犯险,我不能做不义之人。”
君少钦坐在上首,他看着底下并排跪着的两人,思索再三后道:“好,很好,既然你们都想担责,孤便遂了你们的意。”
他抬眼看向卫影,语气毫无波澜:“卫影,你身为侍卫,擅作主张,坏了宫规,刘善,将人拖出去杖责十板,以儆效尤。”
卫影叩首:“谢陛下。”
楚兰笙见卫影被罚,忙抬头求情道:“陛下!这不关卫侍卫的事。”
君少钦的目光锁定在楚兰笙身上,警告他不要挑战他的底线,“孤不想再听到第二遍求情的话,兰笙你该知道孤的脾气。”
楚兰笙知道君少钦的脾气,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即便是错误的指令,也断然不会更改。
回想初到秦王宫中时,君少钦逼迫他杀人,他并没有按照君少钦的要求,将那人杀了。某一天,他突然蒙上我的眼,带我出去,君少钦邪魅一笑道:“孤今日教你射箭。”
楚兰笙并不知,箭靶子跟前绑着个人,箭无虚发,射了七八箭后,那人活生生被他几箭射死了。
君少钦在旁边,鼓掌道:“好,真是精彩,兰笙,这最后一箭你射的不错。”
楚兰笙听到倒地的声音,他将眼罩扯下,只见中箭的人倒在地上,死相相当惨烈,那人被自己射成了刺猬,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被吓得梦魇半个多月才好,期间吵闹着要回楚国。
君少钦假意道歉求的他原谅,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他便不在替卫影求情,谁知道他疯起来,又会让他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
“卫影跟孤说了,昨夜是你病了。但是,他坏了规矩,罚是免不了的。你既病着,就好生将养身子。”君少钦顿了顿,继续道:“孤还等着听你弹琴。只是你记着,若再敢弹《诗经》来戏耍孤……”话音拖长,带着一丝冷意的说:“孤可不敢保证,会对楚国做出什么事来。”
赵府门前,管家远远望见赵清晏的马车驶来,忙扬手对身旁小厮吩咐:“快些进去回禀老爷,少爷回来了。”
车帘掀开,赵清晏先一步下了车,紧接着,车中又走出一人。管家定睛一看,竟是徐观澜,不由得微微一怔。
徐观澜:“揽秋,我的玉坠呢?快还我,我也好早些回府。”
管家连忙上前两步,拱手行礼:“少爷,徐大人。”
赵清晏瞥了徐观澜一眼,对管家道:“你去瞧瞧,徐大人的玉坠是否落在我书房了,若是在,取来还他,让他走吧。”
管家略一回想,据实回话:“回少爷,那玉坠您一早便带进宫了,并未留在府中。”
“哦,带进宫了?”赵清晏故作恍然,拍了下额头,“我记起来了,随手搁在宫里的书案上了,确实不在府里。”
徐观澜一听,顿时急了,上前一步瞪着他:“赵揽秋,你又在戏耍我!”
“徐大人先回吧,”赵清晏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明日,明日我定当亲手奉上,还你便是。”
徐观澜指着他,指尖都在发颤,眼底怒火翻涌:“罢了!明日你最好乖乖还我,不然……”
赵清晏眼尾微挑,语气带了几分戏谑:“不然,赵某以身相许,入赘你家如何?这般,玉坠便索性归我,倒也省了来回讨要的功夫。”
“呃…不必!”徐观澜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忙别开脸,语气却软了几分,“你若实在稀罕那玉坠,便再让你把玩半日,就半日。”
他顿了顿,又郑重叮嘱:“明日务必还我,可别忘了。”
说罢,不等赵清晏再开口,便猛地甩袖转身,脚步竟比来时快了几分,像是怕多待片刻又要被他戏耍。
赵清晏刚踏入府门,便有小厮迎上来:“少爷,老爷在里头候着您呢。”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声,眉宇间却拢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赵文意并未在正厅等他,而是直接将人引到了赵家祠堂。香火缭绕中,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
“父亲又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赵清晏望着那些牌位,声音里已带了几分不耐。
赵文意霍然转身,香火的明灭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神色愈发严厉如霜,对着赵清晏沉声道:“我要你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立誓,此生再不许与徐观澜有半分牵扯!”
“不可能!”赵清晏猛地抬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字字砸在地上都似能溅起火星,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的利刃,“父亲您凭什么?!凭什么连我见他一面都要禁绝?”
凭什么连我爱上他,都要被您视作罪孽?
这句话死死哽在喉咙里,他念着最后一丝父子情分未曾吼出,可胸腔里的怒火已烧得他指尖发颤。他猛地逼近一步,声音里淬着刻骨的寒意:“您三番四次设下毒计陷害观澜,害得他家破人亡、走投无路,这还不够吗?如今连我与他这点微薄的往来都要掐断……您到底要将徐家赶尽杀绝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赵文意脸上掠过一丝狠戾,语气阴鸷如蛇:“我恨不得徐家满门死绝才称心意!若不是看在你这逆子的面上,我怎会放他苟活?只要徐观澜拒不接纳新政,我的人会在朝中亲信上奏陛下,将他贬去偏远之地述职,这已是我对他最后的‘仁慈’。”
他死死盯着赵清晏,眼中是**裸的威胁:“你若是还不知悔改,非要与他纠缠不清,那就休怪爹心狠手辣,连你一并处置!”
赵清晏浑身一震,若徐观澜真的被陛下调离京城,父亲便会毫不犹豫让他死在他乡。
“我已经按您的吩咐,亲手夺了他的国尉之职,断了他的前程……早知您会如此步步紧逼,”赵清晏没喊父亲,喊了赵文意“您”,“那本新政奏折,我死也不会呈上去!”
那本奏折,原是他与王临之呕心沥血写就。他却没料到这军少司一职,竟成了父亲拿捏徐观澜性命的利刃。
赵清晏眼神陡然锐利如锋,直刺向赵文意:“他是我亲手养大的,您若是要杀了他,儿子不介意弑父。”
赵文意被这话激得浑身发抖,手指着他,气得嗓音都在发颤:“你、你这逆子!真是个逆子!徐观澜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竟让你为了他连父子情分都不顾了?”
“你忘了吗?他如今坐的那国尉之位,本该是谁的?那是你祖父的荣耀!是他徐家硬生生抢了我们赵家的兵权,害得我、害得你不得不弃了武业,埋首文墨之中!”
赵清晏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我从不觉得那位置一直是属于赵家的。人贵有自知之明,您若真想要兵权,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份担得起这本事。”
赵文意听罢,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从头凉到脚。自己从小娇生惯养、视作珍宝的儿子,竟为了一个外人要弑父!他声音发颤,连喊两声:“来人!请家法!家法!快把家法请过来!”
戌时,秦王宫,卫影的住处。
楚兰笙特意过来探望。
卫影正躺在床上养伤,见他进来,挣扎着想起身:“四殿下,您怎么来了?您的病还没好利索呢。”
楚兰笙连忙按住他,不让他动:“躺着吧,我就是来看看你。”他望着卫影苍白的脸色,声音里带着歉意,“对不起,你是因我才挨了这顿板子。”
“四殿下言重了。”卫影忙道,语气带着几分急意,“卑职皮糙肉厚,这点伤不算什么。倒是您,若因来看我被陛下知晓,惹来不快,那卑职这顿板子可就白挨了。殿下,您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
楚兰笙见他执意要自己走,也不再多留,起身道:“那你好生照料自己,我走了。”
他离去后,守在一旁的小太监笑着说:“卫侍卫真是好福气,这位楚国四殿下,瞧着对您格外上心呢。”
卫影却沉了脸,低声道:“这话休要再提。他这般神仙的人物,不是我们这等身份可以高攀的,此话要是被陛下听到了小心你的性命。”
“奴才知错,多谢卫侍卫教诲。”
那小太监见楚兰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外,才转向卫影:“卫大人起来吧,四殿下已经走远了。”
卫影坐起身,感慨起来,同为“质子”,何苦却不同命。
楚兰笙行在深宫长巷,天际忽然飘起雪来。
细碎的雪花落在他发间肩头,他望着漫天飞絮,轻声呢喃:“又落雪了……也不知阿言在楚国,如今好不好。”
勤政殿内。
君少钦正临窗作画,宣纸上,正是今日楚兰笙抱着被褥,立在殿中那副带着几分局促的模样,眉眼间的情态被勾勒得栩栩如生。
侍立一旁的刘善轻声劝道:“陛下,老奴让御膳房炖了暖胃的粥,您多少用些。”
君少钦执笔的手一顿,目光未离画卷,只淡淡问:“那粥,给楚兰笙送去了么。”
“回陛下,”刘善忙答,“老奴早让人送去了,想必四殿下已经用上了。”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
“孤,真想将他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