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台前说:
“你在台上看着就好,不过场面可能没你想象中精彩。”
他说得对。
甚至有些观众和旁边的人正在说话,还没反应过来,这场比赛就结束了。
在这场绝对碾压式的胜利结束后几秒,雷鸣般的掌声打破了夜晚短暂的沉寂。
观众直呼没看够,其他选手此时已经开始求神拜佛,希望自己不要碰上他。
夜深灯下黑,当殷罗抬起头时,观众才看清他的脸。
黑发并未束起,自带几分懒散疏离,风微微吹起他额前的发丝,使他的面庞更加清晰。
眉如墨画,目若朗星。
殷罗目光顿了顿,装作不经意似的向别处看去。
但殷罗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抬头看向那个小姑娘,为什么要对她笑。
好像这是一件很熟悉,很习以为常的事情。
“你看,他的眼睛……”
周围观众看出了他与常人的不同,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在修真界,遇到什么牛鬼蛇神都不算稀奇。
殷罗的眼睛不仅仅是普通的义眼。
这一点,也只有云影知道了。
那是二人刚成为师徒时发生的故事。
在云影眼中,殷罗这孩子,年纪小,心思重,有什么想法从来不肯轻易说出来。表面上是个温润通透的,骨子里却深埋着倔强。这简直……
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
……
虽然自己表面上也实在称不上“温润”二字。
这小子是个不肯服输的,平时练功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恨不得在梦里都要练。
而除去练功,他还包揽了做饭,酿酒,泡茶,调制云影泡冷泉时用的药汤等等鸡零狗碎的事务。本来云影吩咐过他不用做这些琐事,但后来云影发现,一天不吃他做的饭,竟然出奇地难受。
这个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却大难不死的新徒弟,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那是个万物凋零的冬日,大雪纷飞。
刚刚筑基的少年,只身杀死了可怖的魔龙。
云影赶到时,周遭的雪地已浸透了鲜血,少年转过身,手握龙鳞向她微笑。
血痕与凌乱的发丝破坏了原本白皙清秀的脸庞,他紧闭的右眼,正汩汩涌出鲜血。
但他脸上并没有痛苦的神情,更多的是兴奋与喜悦,邀功似的,对她微笑。
好像只要她的一句夸赞,失去一只眼睛的痛苦也甘之如饴。
看见他的样子,云影明白了,他是一个疯狂的人。
而存有理智的疯子,是最好的武者。
她的选择,果然没错。
后来,云影将那魔龙的血瞳注入火灵力造了一只眼睛,这便是殷罗义眼的由来。
而此刻,在擂台上,今日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对手,他已是一名出色的武者,是可以傲视云雍的修士。
但他对她的微笑,那神情,却一如往昔。
云影心里重重一跳。
殷罗快步走下擂台,回到了观众席。接着在众人注视下一屁股坐在自己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丝毫不关心接下来的比赛和自己可能遇到的强劲对手。
观众:“……”
乖徒弟一直在假寐,云影倒是看比赛看得兴致勃勃,一边观察一边自言自语。
“此人雷灵力运用娴熟,惊雷之处,天色都有些变化。”
“运用金灵根的造物之力幻化出武器么……有趣,只可惜这些武器只是外形唬人,杀伤力一般。”
“……这人用火还能把自己给烧着,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几场比赛,选手之间势均力敌,倒是颇有看头。
但观众们显然想看点新鲜的。
有一个红色身影大摇大摆地登上了擂台,是第一场捡了漏子,不战而胜的沈观。
虽然离得比较远,但云影这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名为沈观的男子的脸,那抹张扬妖媚的红炸醒了云影沉睡的记忆。
怪不得她昨天觉得这个红色背影眼熟。
她倏然站起,盯着台上的男子。
身旁在小憩的殷罗也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女孩紧张的侧脸,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台上的男子好像也察觉到了两人的注视,转头看向观众席上一站一坐的女孩和黑衣青年。
然后他笑了。
苍狼一样充满野心的眼睛,皮笑肉不笑的嘴角。纵使有一副美丽的好皮囊,他的笑容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云影作为一个武痴,曾经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功,年少时便独步天下,平日里都是她秒杀别人的份。
而这个人……云影与他交战两次,未能分出胜负。
“沈观”也不一定是他的真名。
时至今日,云影仍无从得知他的名字。
殷罗察觉出了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坐下。
云影定了定神,缓缓坐回原位。
沈观的对手,是重华殿弟子——秦萧。
重华殿算是云雍有头有脸的门派,秦萧也是弟子中的佼佼者。
今时不同往日,云影少年时,母族蜀山一派独霸一方,弟子众多,基业繁荣。而百年已过,新兴门派也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重华殿,明月楼,独步山庄……还有如今最负盛名的灵晖宗。
“秦师兄,加油!”旁边重华殿的小师妹正为秦萧加油助威。
“师妹莫急,那个叫沈观的第一场捡了漏才混到半决赛,不然他哪有机会和秦师兄对上。”重华殿弟子狂妄地说道。
云影:“……”
“选手秦萧,沈观已就位。”
“比赛开始!”
裁判话音刚落,那抹红色身影便像梭子一样飞到了秦萧面前。
“奔雷。”
掌心炸开雷华,直击对手面门。
那可怜的秦萧还没反应过来,雷华便在他脸上炸成了血花。
强劲又霸道的雷灵力,令观众叹为观止。
秦萧一个趔趄,站立不稳,重重地跪在了擂台上。
当观众认为他要输了时,那人却勉强支起单膝,咬紧牙关道:
“臭小子,别得意!”
他艰难地站起来,与沈观平视。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观众的胃口与好奇心被高高吊起,比赛的氛围也被推向**。
“你认识那个穿红衣服的?”殷罗在鼎沸的喝彩声中询问云影。
云影并没有瞒他。
“那个人很危险。”她顿了顿,“你要小心,在决赛时你很可能对上他。”
比赛虽然还在继续,但观众们心知肚明。
这又是场毫无悬念的对决。
“本来不想杀你的,乖乖认输多好。”
这句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了秦萧的耳朵里,一向受人爱戴的大师兄勃然大怒。
“你找死!”
秦萧掌心汇聚起风灵力,直直逼向沈观面门。
但沈观的身形鬼魅似的,秦萧都没看清他脚上动作,他便灵巧地躲过了这一击。
那风刃仅仅蹭到了他的衣袖。
沈观:“……”
“给我衣服弹了弹灰。”他笑得灿烂。“谢谢你的风。”
“但,我玩够了。”
场中雷霆炸裂,沈观手中赫然幻化出一支长枪。
枪尖向他脚下的擂台轻轻一点,台上便布满了暗雷。
秦萧当即便觉得动弹不得。一股极为强劲的电流从脚尖一路蔓延至头顶,脑子里仿佛一万根钢针在穿刺。
甚至离擂台较近的观众都感受到了酥麻与刺痛。
台上的红色身影不再挑逗与犹豫,长枪直直刺入秦萧腹部,炸开一朵朵血花。
“不!师兄!”重华殿的弟子惊呼出声。
可能是被盛世的太平蒙了眼,也可能是被紫苑的花香迷醉了心神,从观众到选手,人们似乎淡忘了一个事情。
这不仅仅是一场对决。
这是一场死斗会。
一场可以肆意取走对手首级,以性命作豪赌的死斗。
秦萧重重地倒在擂台上,因为场地上的暗雷还未消散,他的身体仍在诡异地抽搐。
沈观将幻化的长枪收回,扭头盯了裁判一眼。
“胜者——水天门,沈观!”
从没有听说过的门派。
像曼陀罗般扎眼又危险的青年。
他会赋予这场死斗会无数难以想象的结局。
裁判指挥家丁将秦萧的尸体拖下场地,此刻,云影身边重华殿的弟子们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看着大师兄的尸体在擂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猩红血痕。
雷灵根……如假包换,是他没有错。看来阿罗免不了和他一战。
云影想。
殷罗神情也认真起来,双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死斗会期间紧闭的大门被一股蛮横的真气撞开,一个身着金色暗纹袍的修士喊道:
“灵晖宗宁韵真人到。”
灵晖宗……宁韵?
云影愣了几秒,然后猛地转头看向殷罗。
只见原本神情温和的徒弟已然杀气腾腾,他脸上肌肉紧绷,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死斗场的大门。
白衣飘飘的中年女修士带着一队弟子径直闯入场地,一时间观众们噤若寒蝉。
原来她就是宁韵。
云影心想。
在灵晖宗的往事,就像一味陈年旧蛊。尽管已经过去了漫长时光,蛊虫已经不能再对他造成伤害,但在某些脆弱的时刻,或见到某些与之相关的人,那蛊虫便会冲破牢笼,不断啮噬他的心魂。
更别说现在,直接让他见到了罪恶的源头。
赢了比赛的沈观刚想下台,却发现已被宁韵和其弟子包围。
“我灵晖宗在不知不觉中折损了两名弟子。”
她说话声音很大,仿佛不仅仅说给沈观听,而是要昭告所有人。
观众渐渐明白过来,是第一场没有露面参赛的欧阳雪和她师兄。
而当时欧阳雪的对手正是沈观。
“水天门的弟子,我希望你如实招来。”
……
沈观:“?”
还能这样冤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