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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花下藏骸

云影在两人房间门口驻足,看着里面那张盖着帘子的,不大不小的床。

什么破客栈,房里连张榻都没有。

可在海上漂泊了那么长时间,看着这张柔软的床,云影根本移不开腿。

她一咬牙,甩掉鞋子,掀开帘子,骨碌碌滚到床的角落,再将被子盖过头顶。

殷罗看呆了。

“快下雨了。”她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

她先发制人,占据被窝者为王。

天快变冷了,地上也会潮湿,殷罗也不忍心把她揪出来,让她睡地板吧。

殷罗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身边躺下。

云影没有听见他换衣服的声音,便露出一只眼睛,发现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床顶的帘子。

感觉他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云影慌忙地紧闭双眼。

觉得她欲盖弥彰的样子有点好笑,殷罗无声垂下眼,然后用神识仔细打量起身边的女孩。

看起来非常细软的刘海,纤长的睫毛,阳光下深棕色的发丝在暗处是纯黑的。

黑发……

他静静思量了一会儿,察觉到身旁的人已经熟睡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云影并没有胡说,她提前卜了一卦,现在外面确实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殷罗走在客栈走廊上,雨水从廊边落下,不知在敲打着谁人的心弦。

空气中弥漫着蔷薇花的香气,他走到走廊尽头,敲了敲房门。

“谁啊!”屋里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如果仔细听的话,透过哗啦啦的雨声,可以听到女人若有若无的气息。

屋里那俩人玩得正欢呢,显然是不想开门。殷罗驻足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转眼间已如倾盆。

他不再等待,推门而入。

殷罗没有收敛气息,杀意浓重。床上的两人也不是等闲之辈,早已穿好衣服严阵以待。

所谓“严阵以待”,字面意思,他们设下了阵法。

而这对男女,正是几个时辰前与他交手的灵晖宗师兄妹。

殷罗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细微的光芒。

“阵法?”他抬头,温和一笑。

“抱歉打扰二位的雅兴,我只是来打听一些事情。”他顿了顿。

“斩魔人云影是我的师父,二位再与我说点她的故事吧?”

那小师妹嗤笑出声。

“知道你不怀好意而来,原来你竟是她的徒弟!”她目眦欲裂。

“你也是明天的参赛者吧,休想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殷罗又稍微抬了抬头,右眼猩红更甚。

“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不禁盯着他的右眼,那仿佛是一个漩涡,让人愈陷愈深。

他们像受了蛊惑的木偶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对她的了解程度,也和其他修士一样……”

“不好!”那师兄突然清醒了过来,“快用阵!”

两人连忙催动阵法,妄图制伏殷罗。可那泛着荧光的阵法,在他脚下像是孩童跳格子的涂鸦,他从容地走了出来。

“怎么会……”

“五十年前,我曾立誓。”

“若遇灵晖宗弟子,格杀勿论。”他顿了顿。

“用火烧太麻烦,让你们脑袋分家会弄脏掌柜的地板,不如……”

他将黑色手套取下,洁白修长的双手上爬满了鲜红刺目的印记,如藤蔓,如毒蛇。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从两人心底升腾,他们必须做点什么,否则……

殷罗两手交叠,紧紧一攥。

顷刻,两人就像被抽空血液的干尸,软趴趴地倒在了地板上。

“这也是你们诋毁我师父的代价。”

云影一觉睡到天亮,吃完早饭到园里溜达。

园里的蔷薇花经过一晚的风吹雨打竟然还鲜活完整。

客栈掌柜怎么养护的?用的什么肥料?

她想起了昨晚的大雨,越想越不对劲。

昨晚她被雷声惊醒一次,发现身边的人睡得安稳。只是不知为何,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雨水气息。

云影的鼻子一向灵敏,昨晚,他肯定去了别的地方。

今早在客栈用饭时,没见到那对师兄妹。

“我们走吧。”殷罗冷不丁地从旁边冒出来。

“紫苑的死斗会要开始了。”他笑着说。

两人到掌柜那里结账,掌柜的脸色很不好,他忧心忡忡地看了两人一眼,匆忙收下银子。

“掌柜为什么要供奉云大师的画像呢”

殷罗只是简单地询问,掌柜却神经质地打了一个哆嗦。

“云大师……早些年救过小人的父亲,从……从魔人手中。”

殷罗笑着看了他两秒,最终还是放弃了追问。

“多谢掌柜,在下告辞。”说完他牵起云影的手,离开了客栈。

云影本想再问掌柜一些事,但这臭小子牵着她走那么快,她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上。

死斗会设置在紫苑中心的一块空地上。那可是块风水宝地,多少富商权贵想要买下此地,可争来争去,这块地还是做了决斗场,承揽大小赛事。

尽管这块地有一半时间闲置,但这块用鲜血筑起的高台,还是给紫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收益。

有争斗的地方,就会有庄家和赌徒。

而这背后获益最大的庄家是谁,不言而喻。

云影瞥了一眼东北方的暗色高楼——苑青的宅邸。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宽阔的场地上,残阳如血,倒是分外契合这场残酷的演出。

“第一场,欧阳雪对沈观。”

“请选手上台。”

一位仪表堂堂的男子登上了擂台,一袭如血般的红衣,与这落日盛景相得益彰。

云影远远地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

总感觉这人很是眼熟。

“选手沈观已就位,请选手欧阳雪上台。”

……

“请选手欧阳雪上台!”

无人回应。

“欧阳雪是谁?”有人小声询问身边的人。

“好像是……灵晖宗的?”

灵晖宗……

云影细细思量起来。

那个没来的欧阳雪是灵晖宗的人,难道她就是昨晚那个发癫的小丫头?

种种线索,都证明欧阳雪很可能已被人所杀,而这个人,十有**就是殷罗。

……

“选手欧阳雪,未在规定时间到场,视作弃权!”

“胜者,水天门,沈观!”

此话一出,在场的选手和观众大呼没劲。

万众瞩目的第一场,竟然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你是第几场?”云影侧头询问殷罗。

“第三场,怎么了?”

原本心不在焉的他听到云影的声音便注视着她回答,云影只觉得两人挨得实在有点近,他的呼吸和目光都过分灼热。

“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注意安全。”

说完云影就后悔了。

他现在根本不需要泛泛之辈担心好吗?

她听到殷罗轻笑了一声。

“你在台上看着就好,不过场面可能没你想象中精彩。”

什么意思?

云影不想再深思,也不想追问,于是安静地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就轮到殷罗了。

“翩翩。”

云影没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愣了两秒才回道,“哎。”

“……”

“怎么了?”

殷罗沉默了须臾,只是回道:

“没什么。”

夜幕已经降临,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有些模糊,声音却分外清朗。

真是的……

莫名其妙。

而且,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名字!

“翩翩”并不是她胡编乱造的名字,而是她那古老的小名。

所以他每次叫这个名字,云影总会感到三分惊奇三分恐惧和四分……羞耻。

十三岁之后,再也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

幼时在蜀山的回忆,平静得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殷罗上场了。

云影一个人坐在台下,轻轻念起口诀,一道白色的影子在她怀里动了动。

那是她的灵宠,一只雪白的狐狸。

这灵宠也和它的主人一样,灵力尽失,比不上一条狗。

怀里抱着毛茸茸的老胡,心情却并不轻松。

她低下头,凑近老胡的耳朵。

“昨天晚上,他去了哪里?”

老胡睁开眼睛:“嘤嘤嘤,嘤嘤嘤嘤。”

当然,这是旁人听到的动静,在云影耳朵里,老胡说——

“回答主人,他杀了昨晚闹事的那对师兄妹。”

果然不出她所料。

“他说了什么?”

“他想向那两个人问您的事,可惜两人无法回答。那对兄妹找死,先动的手,想在客栈把他暗杀,明天比赛一劳永逸。”

原来如此。

他杀了那对师兄妹,说明他没有忘记自己儿时的记忆。

灵晖宗对于他来说是堪比阿鼻地狱的囚笼。

两人还是师徒时,云影并没有劝他放下仇恨,也没有鼓动他去复仇,他是个独立自由的人,由他自己做出选择。

当时他说:“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所有向我拔剑的灵晖宗人。”

他现在算是贯彻了当时的话。

两人作为师徒那段短暂的时光,并肩经历的种种,他都忘了。

可能,是这份仇恨支撑他走到了今日。

“主人,他最后还说——”

“这是你们诋毁我师父的代价。”

死斗会第三场,正式开始。

第二场败者的尸体已经被拖了下去,擂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因为天色渐暗,还点上了数盏花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节庆表演。

云影看着擂台上他的身影,有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

其实她有想过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现在出息了,杀人,比蹍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云影脑子里久久盘旋着老胡最后那句话。

“这是你们诋毁我师父的代价……”

云影不得不承认,她不敢告诉他真相。

自从她隐瞒身份,二人重逢以来,他一直对她很好,处处关怀有加。

可她却越来越猜不透他笑容背后的心思。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个在他记忆中早已‘残缺’的师父?

他为什么非要得到雾观之匙?

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怀疑她吗?

种种疑问,皆不得而知,也无从知晓。

她越想,却越觉得心酸。

当初……不应该离开他。

是她自作主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结果混到现在,修为尽失。

身为师者,却无法好好庇护自己的徒弟。

老胡的神形慢慢消失在她怀中,这懒狐狸又陷入了沉睡,下次醒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比赛开始,先将对手击垮者胜!”

云影收敛心神,认真看起了比赛。

殷罗的对手先发制人,掌心燃起火焰,在黑夜中分外耀眼。

火灵根么……

火焰燃成火球向殷罗袭去,招式狠辣,是类似于赤炼的招数。但比起火蛇般的赤炼,功力还是不足。

殷罗脚步极快,三两下就躲过了火球。只是几息的工夫就闪到了擂台边缘。

那人看自己这几招都落空,很是气愤。

“只会躲吗?”

于是他变出一把凝聚着法力的长剑,直冲殷罗面门劈来。

眼看那柄剑就要刺向殷罗,观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云影却丝毫不担心。

果然,刀锋在离他只有几寸时,停住了。

对手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向脚下。

他的双腿已被坚冰冻了个结实。

他想用火灵力融化坚冰,可为时已晚。

转眼,他的全身已被坚冰覆盖,只留下一个脑袋,无助地望向远方。

殷罗冰灵力凝成的坚冰,与普通的冰可大不相同。他的冰灵力,不是为了牵制对手,而是会要人命的。

对手此刻的表情便给了观众最好的反馈,他脸色由青变紫,眉毛眼睛挤成一团,看起来痛苦不堪。

“裁判,可以宣布结果了。”

“再冻一会,他会死。”殷罗沉声道。

裁判咽了一口口水,宣布:

“第二场,胜者——散修殷罗!”

殷罗手指轻触冰面,坚冰瞬间融化。那人也如获大赦,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不再理会那人,殷罗抬起头,视线与云影对接。

然后,他眉目舒展开来,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