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火没过房顶的时候。
作壁上观仍在观望着的观众怒火彻底被点燃。
顿时间,所有人面色突变。
只见江理站起身,与她四目相视而往,没有人说话却又谁也插不进去,这中间仿佛隔了几个世纪之久。
良久后,他脑袋微微一侧,慢条斯理地说:“我去换双筷子。”
关楠顺势低头,看了眼桌位上的战场,重新起了清汤锅,桌上筷子也换了一茬,唯独他桌面空空如也。
“我跟你说,”叶娜在她坐下之后,示意她尝那碗盛好的汤,“这个汤真的很鲜。”
贺佳芬连忙点头:“超级宇宙无敌第一鲜!”
“世界宇宙无敌第一”八个字似是触动了某跟神经,关楠愣了片秒,脑海中倏地响起了某句话,夹带着挥旗舞动的阵势。
关楠一囧,尴尬地要去那碗,看见跟前两个碗。
其中一个装着烫过的菜,另一个装着方才起锅不久的汤,关楠端起碗抿了口汤,眼神不自觉往隔壁空杯扫了眼,又抬眼往厨房看过去。
屋内四面有光,这会儿还开着全屋灯,照得整间屋子通体透亮。
江理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牛仔裤,就这么站在洗手池前,身高体长宛若静默的高山,仅一道背影足以给人安全感。
他低头抽了双筷子,打开把手放出水,洗干净碗筷关上水。
之后又熟练地抽出厨房纸擦干台上水渍。
关楠忽然想起来了。
江理会做饭。
桌上有人说话,关楠心不在焉地应声,听见他们谈论到江理的名字,继而默默收回了眼,竖起耳朵无声倾听。
众人惊讶江理会做饭。
“不敢相信吧,傻眼了吧?”贺佳芬放下筷子,一拍胸脯自信又豪放地说,“不是我吹,这世界上只有我小叔不想,没有我小叔不会的,就算不会,一礼拜,哦,不,三天,三天就能给你玩明白,就一个做饭有什么难的,简直就是小儿科。”
“就是吧,学习成绩不好,他还老是跟我吹牛,说自己以前念书怎么样,老牛逼了,学霸跟他是同桌,学霸给他抄作业还给他写作业,他多会吹牛啊,还说自己跟年级第一是同桌,年级第一还追过他,他wuwuwuwuwuw”齐齐捂着贺佳芬的嘴,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会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睁大眼睛不服气地瞪着齐齐。
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关楠抬眼,看见他拿着碗筷,散漫地走过来。
他面不改色坐下,没有说话。
片刻后,关楠保持着镇定,出乎意料地道:“是吗?那他还挺幸运的。”
“······还挺幸运的。”江理侧目而来,眉梢轻挑起,饶有趣味地捻出两个字重述了一遍,意味深长。
关楠硬着头皮强撑着,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小心说漏了嘴:“是啊,年级第一,多大的殊荣啊。”
众人一噎,目光在他们中轻扫着。
江理闻言笑了下,身体微微后仰了些,显得有些玩世不恭:“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啊。”
可关楠脸皮薄,接了两句已经说不下去了。
气氛肉眼可见的尴尬,叶娜站出来把让人把火调小了,缓解紧张地说:“快喝汤吧,一会儿锅该干了,楠楠你尝尝这个,陈菲带来的。”
关楠说了句“谢谢”,尴尬地低着头吃着菜。
结束之后,大家一起收拾好卫生离场了,独留下关楠在客厅。
江理下楼丢垃圾了。
她放空了会儿,习惯性拿起手机,点开热点梭巡。
所有的评论如同潮水向她席卷而来。
饶是已经见过一次,纵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当看见那些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各种辱骂的话,关键字眼替换,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有人扬言要给她送走葬礼一条龙外加鞭尸服务。
要给她泼得满身血永世不得超生。
关楠手发抖,没拿稳的手机掉在地上,脑袋埋在双臂间,大脑浑噩又空白。忽然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资本家”。
成了人民当家作主社会主义国家最痛恨的“资本主义”。
她茫然无措又不安。
时间一点点过去,关楠在他回来之前,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起身回到房间。
屋子前所未有的大,那颗心也前所未有的空。
空大到什么也抓不住,仿佛一切都在提醒着她,美梦再好也终究成空。
方才喝的酒不少,这会儿思绪极度不清晰,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原本想直接爬上床就这么睡过去,但仅存的理智拉住了脑海中的那根弦,提醒着她不可以。
关楠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一件件拿出了衣服和洗漱用品,慢慢往洗浴间去。
门推开,里头花洒正喷着水,江理站在其中。
他好似正准备冲凉,手里还拎着刚脱下的T恤,听见门开的声音,自然地偏头看了过来。
没有水汽氤氲,没有朦胧不清,眼前场景一片清明。
关楠愣怔间,看见常年锻炼的紧绷又充满力量的线条,是削瘦且又不显单薄的紧实,是衣裳遮盖下的真材实料。
偌大的空间里,她听见了来自肌肤的每寸心跳,宛若雷鸣作响。
正当两人目光互撞上。
关楠面红耳赤,顿时神经紧绷说不上话,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张口结舌道:“抱歉,我不知道你······”
“不知道什么?”江理眉梢轻挑,嗓音低哑又富有磁性。
关楠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攥紧了衣裳,讷讷地说:“不知道你也要洗澡?”
此话一出,江理哼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那还挺巧。”
一时间,关楠不知道自己是那根神经搭错了,没有趁机找台阶退出去,而是稀里糊涂的又给自己挖了陷阱:“哪里巧了?”
“可能巧在,”江理拖着强调,懒洋洋地,“人都要洗澡。”
关楠:“·······”
对面,江理就这么懒懒散散站着,单手踹在口袋里,就这么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关楠好似穿过了他的身影。
看见了少年时代的另一个他。
待恍过神,关楠看见他把衣服丢进脏衣篓,似是准备冲凉洗澡。她当即低下头,没什么底气地说:“洗澡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江理状若思考半秒,之后态度诚恳地问:“哦,那我洗澡,难道不符人之常情?”
“符。”关楠木着脸,点头道。
“那你怎么还一副像是没见过人洗澡的样子?”江理唇角一勾。
关楠嘟囔着:“我本来也没见过别人洗澡的样子。”
江理将信将疑:“没见过啊。”
“谁看别人洗澡啊,又不是变态。”关楠皱着眉,觉得这话听着实在不顺耳,干脆也不顾什么形象了,直言道。
“哦”字拉长了调,江理话锋一转,“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顷刻间,关楠占了下风。
她又说不上话来了。
江理抬眉,又问道:“看完了吗?”
没等她说话。
他说:“再看要给钱了啊。”
关楠闻言,红着脸拉上门把手,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站在淋浴间门外,此刻大脑还有些迟钝,半晌半晌没回过神来。她盯着这扇门,又转过头看了一圈卧室,似乎有些无法接受。
她此刻不着急洗澡了,仔细把房间看了一遍,又出门观了一圈。
在此间,关楠放轻动作,进房间拿了衣服,飞快在外面的卫生间冲了个澡,最后逃似的跑回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关楠下意识地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只要江理在外面,她坚决不出门,听见锁芯“咔哒”一下的,再安静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出门,在门口取了外卖吃完,又逃回房间。
她胆怯慌张的,不知道怎么面对江理,也不知道碰面该说些什么。
还好,来之前带了电脑,一个人在房间待着的生活,她也早已习惯,不会觉得孤寂。只是在翻看着电脑里一个个文档,眼睛一行行扫视着以上的文字批注书签时。
她莫名的又想起了些事情。
工作室刚起步的时候,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看好她们,且不认为这是一个长久的行当,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碗饭吃不了太久的时候。
拉赞助,找投资,谈合作,摆架子耍派头,冷嘲热讽白眼笑话。
她们挺过来了。
不仅挺过来,甚至摸索着经验,用微不足道的力量与头部做抗争,在高压之下建立了一套全新的体系。
她们用新体系带新人。
也就是现在饱受“把前途当小白鼠实验”的谩骂之一。
她们顶着无数压力走过每一关,没日没夜的熬,没日没夜的写,没日没夜的拍,吃喝拉撒全在工作室,用尽全力护住工作室不被一家独大的大公司吞没。
其中某次走投无路时她们病急乱投医。
也是那次,一失足而千古恨,在套关系的情况下,一不小心签了卖身契。小工作室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落入了对方手中。
也因此,对方光明正大插手所有工作,对男女博主更是肆无忌惮。
关楠得知情况,已经是在事发一礼拜之后了,倘若没有股权变更一事,她或许永远没有知情的机会。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610宿舍情从此有了隔阂。
想到这里,关楠点开手机,在一中群聊中翻出了“米奇妙妙屋”。
这个群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过话了。
她已经要记不清上次会话是在什么时候了。
似乎是在事发之后,610集体吵了一架,所有人短短长长怨声载道,一个个退了群,又一个个在陈菲的劝说下拉了回来。
其中有两个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关楠扯了扯唇,放下了手机,木着脸发着呆。
那些个夜晚,曾在宿舍许下“伴娘”“干妈”“做邻居”的话,早已不知消失在了何方。
该怎么说,关楠说不上来,只是感到有些难过。
难过不是打了几年白工,也不是难过赔了多少钱,只是难过记忆中那些一起哭一起笑的人,再也不回来了。
横幅有短信提醒,显示外卖已送达。
关楠习惯性躬身去拿,却没有看到外卖的踪影,再看APP的照片。
——“您好,您的外卖已放在楼下外卖柜,附带取件码。”
外卖柜在一楼。
她去取之前,还特地换了衣服,为了安全起见,又戴了顶帽子。虽然愉园很安全,一般人完全进不来,可终究是过不了心理这关。
下楼之后,她在一楼转了一大圈,才找到外卖柜的位置。
光记着拿外卖,她稀里糊涂的忘了,下楼直通一层不用刷卡,可上楼要刷卡才能回。
但这会儿江理又不在家。
关楠担心叨扰了他,便拎着外卖在楼下看,寻找合适的进食地点。
出了一楼,感应门开开,转一个弯。
她瞪圆了眼,很诧异:
“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