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大半张饭桌。
稳坐的椅凳上,江理穿得明艳靓彩,单手端酒杯,嘴角擒着抹散漫地笑,听人说话时漫不经心一点头。
他坐的偏,炽灯洒在头顶,五官轮廓立体。
“我挺好奇的,你怎么会想着去搞乐队,”肖书尉像是特地去了解过他一样,准确说出了他大学所学的专业,“你不是英专生吗?”
江理轻描淡写:“随便选的。”
听到这里,关楠转头看了过去,眼神错愕。
“随便选的?!”肖书尉惊得眼睛睁大了一圈。
“嗯,”江理轻扯了下唇,慢悠悠地朝她们扫来,玩笑着嘲弄道,“我这人,不长情。家里长辈觉得有个一技之长傍身总不能饿死,就给我报了兴趣班,后来发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是不行。高考填志愿给我报了这个,说以后还能当个英语老师混口饭吃。”
谢桥:“不至于吧,你这么火。”
“嗳,”一旁于述伺候好未婚妻叶娜,举了下手笑着说,“这个我作证啊,确实是这样,他说的没假。”
原以为江理是兼顾学业的同时放不下音乐,之后顺理成章搞乐队跑演出,可却没想到他压根就是为了不饿死的误打误撞。
其他人或许信了,可关楠不这么觉得,一双眼笔直地盯着他看。
可男人神色散漫叫人分辨不清真假。
“真的假的。”章敏狐疑道。
江理唇角一勾,明光洒在眼尾钩,荡漾着柔情泛滥,让人不自觉沦陷其中。他笑了下,特别正经地反问:“我难道看上去长了一张很会骗人的脸吗?”
下意识地,关楠跟着大家点头,随后反应过来。
空气安静了片刻。
“实不相瞒,”江理意有所指,一字一句别有深意,“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总觉得他这个话像是在点自己,可关楠一想到自己似乎没说过这样的话,便放下了心。又仗着喝了两口酒,胆量一下就上来了,忍不住接话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问题呢。”
“我什么问题?”江理一听,当即坐直了身体,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态度。
关楠没有避开视线,还有两分理直气壮:“矜持啊。”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矜持?”江理一点头,态度异常平和,虚心请教地问,“那要怎样矜持,你给我定规矩。”
“当然、当然是······”关楠张口结舌,反应过来微妙的反应,当机立断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装作莫名其妙嘟囔道,“我凭什么给你定规矩。”
饿了大半天,跟着来蹭饭的陈菲也深觉不对,假模假式地拉了下她,“定规矩也轮不上你啊,要也是人家女朋友来,咱们说这种话算什么呀,可别上赶着叫人误会。”
关楠看着陈菲,有某一个瞬间想说,其实不是的,那不是他女朋友,那是他的小侄女。也没有误会,我和他······
可口一张,话还是没有说出来,顺着一口餐食下了肚。
时至今日她还是没有做好说出口的准备。
在陈菲话落下的那一瞬,对面江理表情淡淡地,好似没有觉察出她话语间的阴阳怪气。
“什么女朋友?”林锐明知故问。
陈菲:“粉色小辣椒啊。”
“······”
顿时,那一行人全看向了她,其中林锐掏了掏耳朵:“什么小辣椒?”
“就那个,”陈菲复制粘贴,理直气壮叉腰皱眉,经典调皮又不服管,“关你什么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老几啊!”
经她入木三分的模仿,他们几个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似是想到桌上还有个满嘴跑火车的。于是,几道视线转向了林锐。
林锐:“······”
倒是黑子,嘿嘿笑了两声,起身唯妙唯俏:“你还差了一句。咳咳,江理,给我揍他!”
“揍他?行啊,你打算赔多少钱的?”江理也不恼,配合着他们的张牙舞爪胡作非为,慢条斯理地问。
“嘿嘿,”黑子憨憨一笑,“赔不起。”
林锐笑骂了他一声,把话拉回正题,不辜负期待地给出正确答案:“屁的女朋友,那是他倒霉的小侄女,一个兴风作浪能把天捅破的小学生。”
“小学生?!”陈菲表情一滞,呆呆地转过头,去看关楠。那知关楠还朝她笑了下,明显一副知情人的样子,这令她有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黑子挠了挠头,没想起来:“开玩笑,高中生,眼看高考了休学了,她那话是怎么说来着?”
“学累了,要休息。”江理没什么表情地阐述。
又是一惊,陈菲麻了:“我靠!”
不止她,谢桥很羡慕,章敏也很诧异:“这种关键时期,你们家都不管啊?”
关楠顺势跟着点头。
“管什么?”江理放下杯子,没所谓地说,“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全科分数没上过250,有什么好管的。”
“这不是不是读书的料,这是压根就没认真读吧,但凡用点心都不止这点。”肖书尉忍了又忍,没忍住吐槽。
林锐嘴一顺:“她怎么老问你赔她糖呢?”
“因为他抢多人家糖,”黑子说,“我上回还奇怪,一问才知道,江理抢了她的糖就没还过。”
“什么时候的事啊?”
“高中吧,那时候他妈不是刚结婚嘛。”
高中和结婚以及糖,三个词汇蓦然扎进了关楠脑海中。
关楠眨了眨眼,久远的记忆窜出角落,排干净一身灰站在她跟前,昂首又拍了拍胸脯,摇头百脑的好不得意。
——“给。”
——“吃吧。”
——“小侄女手里抢来的。”
那根粉红色草莓棒棒糖依稀还递在眼前。
隔着浅浅的距离,关楠看着江理,却发现好像怎么也看不清他,眼前模糊朦胧又热烫。她不敢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勇气再去看他,生怕有什么东西在某个瞬间会禁不住失控。
可这边,一人一句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江理让她们说的不耐烦了,干脆身体往后一仰,轻挑着眉梢说:“又不是吃我吃的我还什么。”
“不是你吃的你抢什么?”见他举止轻佻,陈菲稍稍一挪,为关楠遮挡住了些许的视线,口无遮拦,“你有病啊。”
对这话,江理不知道怎么说,便又看了过来。
关楠傻傻地盯着眼前的餐具出神。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上去透着股淡淡地忧伤,给人一种她很难过情绪很低落的感觉。
江理收回视线,恢复了惯有的懒散:“是啊,你有药啊。”
陈菲:“我有你就吃啊?”
“我没病我吃什么?”江理摸起手机,随意得也很气人。
陈菲更不服气了:“你不吃你问什么?”
桌上手机震动了下,陈菲脑袋抻过去瞅了眼,看见是有讯息进来,反手把它塞在了关楠手里。关楠接过手机,艰难地哽了下喉咙,也没看信息,跟她说了句去个洗手间。
她一路低着头,没跟谁对话对视,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情绪缓过来,关楠出了洗手间想着顺道把单买了,却发现江理站在收银台,举着手机同前台服务员说着什么,继而亮码付款。
他收起手机,侧过身时,两人视线对撞上。
关楠过来,往前台看了眼,低声问:“你把单买了?”
“嗯。”江理懒洋洋地:“出来接电话,顺道就把单买了。”
听完,关楠嘀咕着:“那你也太顺了。”
“什么?”门厅很大,她声音很小,江理没听清。
关楠摇头:“没什么。”
他“哦”了声。
一道往包厢回,两人一起有些尴尬,关楠几次想说,今天是我提的请客,理应我买单的。可见江理丝毫没把这点“小钱”放下心上的样子。
她突然有些怀疑叶娜说过的话。
乐队快搞不下去了,江理没什么钱了,没人支持他经济方面挺困难的。
但眼睛不眨买了两千多块钱单的样子半点也不像经济方面困难该有的样子。
关楠犹豫了下,喊出了他的名字:“江理。”
江理:“嗯?”
“你别逞强。”关楠说。
“我?“江理偏过头看她,“逞什么强?”
“反正,就是别逞强。”对他困难的事,关楠说不出口,生怕下了他的面子,胡乱摸出手机,“买单多少钱,我给你。”
见状,江理喉结一滚,笑得不是很正经。
“怎么,”他说,“你还真想给我钱花?”
关楠也看着他,学着他略带轻佻地口吻,“怎么,不可以吗?”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了。”江理散漫地道,“准备给多少啊?”
思考片刻,关楠低着头,正想给他转账,就听见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不知道说什么笑一下算了:【能不能管管你的人?】
看样子,这是在跟陈菲呛嘴的时候发的。
关楠手一滞:【我连你都管不了还能管得了谁。】
回复完,指尖飞快一动,掩饰似的分了几笔转账,将上面那句话刷的消失在了一眼就能看见的页面上。
江理划拉着屏幕,“好大手笔,出手就是一万,你挣钱好容易啊。”
关楠眼睛一眨,还没开口说话。
只见他又摇了摇头,状似惋惜地说:“可惜,还是不够。”
一万还不够,关楠皱了下眉,迟疑着又给他转了五千,“这次总可以了吧。”
江理眉梢轻佻,没说话。
“还不够?”关楠干脆把输入金额页面递到他跟前,让他自己输入想要的数字,“你想要多少,自己来。”
“我想要多少,”江理轻笑了声,反问道,“你有多少?”
关楠粗略盘算了下:“不到三百。”
“块?”江理问。
“万,”关楠纠正他,“不过一天拿不出来,要分——”
见她如此坦诚,江理把手机推回她跟前,“这点钱,你自己留着买糖吃吧。”
“放心吧,”江理摸了下她的头,说,“再差钱,这点钱也还是有的,不至于沦落到要去动你的钱。”
听他这么说,关楠也没有勉强。
只不过,在即将走到包厢门前,她忽然往前走了几步,和江理拉开了些许的距离。这举动任人看来无一充满着避嫌的意味。
江理也不意外,还放慢了步子,保持着一前一后。
可关楠回过了头,从另一头向他走过去,两人不同方向汇集。
咫尺间。
他听见关楠说:
“江理。”
“这一次。”
“我够勇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