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还在黑暗中固执地亮着,像一簇燃烧的业火,灼烧着我的掌心。
最后一句「不要」沉甸甸地坠在对话框底部,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我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枕边,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声的、汹涌的绝望。
房间里只剩下电脑沉闷的嗡鸣和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一种粘稠的窒息感。脸颊贴着微凉的枕套,能感觉到湿意无声地蔓延开。
结束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重复。陈禾的故事,连同那些被反复咀嚼、早已失去滋味的旧日酸涩,都该结束了。
我只是太累了,累到连回忆都成了负担。
现实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死死压在我的胸口。我只想沉入没有梦境的黑暗,让一切喧嚣都暂时死去。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被扣住的手机在枕下传来沉闷而持续的震动,一下,又一下。
我僵着没动。
震动停了。
世界重归死寂。
就在我以为它终于放弃时,嗡鸣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促。
指尖在黑暗中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翻过了那块滚烫的屏幕。
刺眼的光瞬间刺破黑暗,逼得我眯起眼。
羽毛球的名字后面,紧跟着一条新消息。
「故事结束了。」
简单的陈述句,没有问号,没有颜文字,平静得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跳了出来:
「是陈禾的故事结束了。」
我盯着这行字,指尖冰凉。
是的,结束了。
那个在文字里挣扎、在回忆里沉浮的陈禾,被我亲手画上了句点。
然后,第三条消息,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撞入我的眼帘:
「那我呢?」
他?
屏幕的光映着我茫然失措的脸。什么意思?
他是在问……作为读者的他?还是……
我理不清这混乱的思绪。
第四条消息紧追而至,慢慢剖开了我试图用疲惫和麻木包裹的混沌外壳:
「小禾老师,你写的故事结束了。」
「那新的故事,是不是就可以开始了?」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慌和某种隐秘期待的颤栗,顺着脊椎一路爬升。
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疯狂闪烁,仿佛承载着另一端同样剧烈的心跳。
终于,最后一行字,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清晰地跳了出来:
「小禾老师,我想追你。」
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嗡鸣,喘息,哽咽,甚至我自己狂乱的心跳声,都在这一刻被抽离。
世界被压缩成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发着光的屏幕和那四个简单的字。
「我想追你。」
这句话,是对屏幕这端真实存在的、疲惫不堪、一无是处的我说的。
羽毛球。
那个每天准时问候、执着催更、熟悉故事里每一个细节、甚至能窥见我心底最隐秘角落的人,那个我以为只是存在于网络另一端、一个符号般的读者。
他说,他想追我。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这算什么?一个读者对作者的移情?一场基于虚构故事产生的幻觉?
我猛地蜷缩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用被子死死蒙住头。黑暗和织物粗糙的触感包裹上来,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手机被我紧紧攥在滚烫的掌心,屏幕的光透过薄被,在眼前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斑。
荒谬像藤蔓,在黑暗中潜滋暗长。
被子里的空气浑浊而稀薄,混杂着我压抑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不是悸动,是恐慌。
被扼住喉咙,被拖向未知的恐慌。
我掀开被子,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丝刺激的清凉,可视线依旧黏在发亮的屏幕上。
屏幕上的消息框沉默着。
过了几秒,漫长的几秒,“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重新亮起,微弱地闪烁着,仿佛另一端的人也在经历着同等的喘息不定,在某种巨大的情绪里挣扎。
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我知道这很突然。」
「但我不想只做读者了。」
「我想认识你。」
「真正地认识你。」
「可以吗?」
我盯着那行字,就好像在盯着个刚经历了小心翼翼的试探,此刻正握着手机等待审判的影子。
喉咙里似乎堵着砂砾,火烧火燎。
我只觉得好笑。
「追我?」
「怎么追?」
「你不认识我。」
指尖冰冷得像不是自己的,又或许是屏幕的冷光吸走了所有的温度。
「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你不知道我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个个句子艰难地冒出来,带着十年积攒下的自我厌弃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清醒。
「你只是看到了故事。」
「故事是假的。」
「是美化过的。」
「是我自己都不相信的。」
「别把那个影子当成我,别把你的那点错觉当成喜欢我。」
我停住了,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微微颤抖。
胸腔里在发送按下的那一刻像是被塞进一根粗糙的冰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痛感。眼眶又热起来,视线迅速模糊。我狠狠眨了眨眼,把那些没出息的酸涩逼退。
空气凝固了。手机的嗡鸣彻底消失,连空调的低声嗡鸣似乎也听不见了。
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只有屏幕上刺眼的光和我擂鼓般的心跳在黑暗中对峙。
一秒,两秒……没有“对方正在输入…”,没有任何新消息。
他沉默了。
那个几分钟前还在急促地诉说“不想只做读者”、“想真正认识你的人”,在我戳破那层纸,将那所谓的喜欢**裸地曝露在冰冷现实的聚光灯下时,突然噤声了。
意料之中的沉默,意料之中的哑口无言。
看吧,陈和。
没有人会喜欢这个真正的你。
故事里的陈禾,那个忧郁、细腻情感、令人遐想的脆弱的主角才是他想象中的投射。
而你呢?
你不是陈禾,你是陈和。
你是那个加班到深夜、被上司训斥也不敢吭声的社畜;是那个住着简陋出租屋、冰箱里永远只有速食和快餐的穷鬼;是那个连面对老同学聚会都要紧张到换三套衣服、最后依然选择缩在角落的隐形人;是那个会在深夜对着一串莫名其妙的读者私信,一边恐慌一边又卑劣地渴望着一点点被在意的可怜人。
你是那个连自己都厌恶的、真实的、灰扑扑的陈和。
眼眶又开始酸涩,但这次我倔强地昂起头,死命盯着天花板角落一点模糊的阴影,不允许任何一滴眼泪掉下来。
那点微不足道的短暂暖意,早已经被残酷的沉默彻底浇熄,只剩下冰冷的灰烬沉沉地压在心口。
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得眼睛生疼。我伸出手指,没有再看那个停滞的对话框,而是直接划掉了整个软件。
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输入”的沉默成了最清晰、最残酷的回音。
我关掉了手机。
世界沉入一片真正没有光亮的黑暗。
我在床上坐了很久,才慢慢摸索着躺下。背脊陷进柔软的床垫,但身体依旧僵硬得像块石头。
窗外的城市光线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留下一点模糊的、昏暗的光影轮廓。
没有愤怒,也没有想象中的解脱。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虚无。
他沉默的间隙太长,长到足够我看清一切:那一点点萌动的,被文字点燃的幻影在现实冰冷坚硬的壁垒前脆弱得像清晨的露珠,只需一点阳光,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怎么会以为隔着网络投射的感情,能穿透我晦暗了十几年的人生?
太可笑了。
手机安静地躺在枕边,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埋葬了那段荒谬的对话。
屏幕不会再亮起,提醒我有人“正在输入”了。
也好。
这样更好。
旧的疤还没好透,何必再徒增一道新伤?
更何况,是这种建立在虚幻基础上的伤口。
疲惫感像潮水般重新涌来,沉重得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个灼热的白色羽毛球头像和那四个突兀的字。
「我想追你。」
追什么?追一个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残破灵魂吗?
我在心里无声地自问,答案只有更加浓郁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寂静。
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空调似乎也吹不暖这无边无际的冷意。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过头顶,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个让我心绪混乱的世界。
睡吧。
睡着就好了。
一切都会回到原状。
没有新故事。
只有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被子底下,我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一些,像一只被惊吓过度后躲回壳里的蜗牛。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一个虚幻的泡沫,碎了,就碎了。
明天太阳升起,陈和,你还是那个陈和。那个让人看一眼就会忘记的人。
小禾老师:网恋不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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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想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