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号院陆家别墅内,水晶吊灯折射出富丽堂皇的光芒。何念念满脸心疼地看着歪倒在沙发上的儿子陆霄。
陆霄头上缠着显眼的白色纱布,脸颊上有几处明显的青紫。可那副吊儿郎当、浑不在乎的神情,却与这身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听着陆霄的朋友避重就轻讲完酒吧冲突的经过,何念念心头火“噌”地窜起,一连串带着浓浓沪腔的咒骂又急又响地爆了出来:“要死快哉!格只杀胚!敢拿吾宝贝打成格副腔调!吾勿要依命啊!阿是勿想活勒是伐!吾叫伊好看!”
“吵死了!从回来就一直念,烦不烦!”陆霄猛地打断她,极其不耐烦地吼着,脸上因怒气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本来就头疼得要炸了,你再念我就走了!”说着,他作势就要起身。
何念念一看儿子真恼了,瞬间偃旗息鼓,脸上的怒容立刻被小心翼翼的讨好取代:“好好好,妈妈不说了,不说了啊霄霄,你快坐下,千万别动气,对伤口不好。”她连忙伸手,想将儿子按回沙发。
陆霄蹙着眉,烦躁地甩开何念念搭在他小臂上的手,继续低头摆弄手机,眼中满是不甘。
家庭医生刚做完检查,正低声跟一旁的保姆交代伤后的注意事项,何念念觑着儿子的脸色,确认他不会真的离开后,才挪到医生旁边,竖起耳朵仔细记下每一条叮嘱,生怕漏掉半点。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陆丞面色铁青,大步跨入,周身笼罩着一层骇人的低气压,连客厅里温暖的灯光似乎都随之冰冷了几分。正要离开的医生和保姆与他擦肩而过,皆被他脸上那山雨欲来的神色震慑住,连忙点头示意,两人加快离开的步伐。
陆丞的目光如刀子般直射向沙发上那个“罪魁祸首”。看着陆霄那副即使挂了彩依旧我行我素的混账样子,沉重的压力与此刻的怒火交织在一起,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陆丞甚至来不及换鞋,随手抓起玄关处一个价值不菲的装饰瓷盘,朝着陆霄狠狠砸了过去!
“啊——”何念念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她眼睁睁看着瓷盘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陆霄的肩膀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我靠!谁啊!找死吗?!”陆霄吃痛,看也没看就将手机朝着身后砸去,怒骂着抬头,却在看清来人是陆丞时,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大伯......你,你这是干什么?!”
陆丞没想到陆霄会反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个大步上前没有任何预兆地扬起手,狠狠扇了陆霄一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震得所有佣人都屏住呼吸,低垂着头,恨不得自己能隐身。
何念念惊叫着,像护崽的母兽般猛地冲到陆霄身前,用身体挡住他,同时用力将陆丞推开,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陆丞!你疯了!你凭什么打他!”
陆霄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半边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又是委屈又是不解:“大伯,至于吗?不就是个长得漂亮点的二椅子......”
“你闭嘴!”陆丞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几乎要戳到陆霄的鼻子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二椅子是何等身份?!他背后是沈既明!还有霍家和谢家!你长没长脑子?!”
陆霄从小到大惹是生非惯了,闯过的祸数不胜数。无论他闹出多大的乱子,父亲陆易总能帮他摆平。若是陆易打招呼不够分量,那么身为大伯的陆丞,虽时常训斥,但最终也会出面解决。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无论是家里还是外面,从来没人敢动他半根手指。
然而,此刻看着陆丞那双因暴怒而充血的眼睛,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愤怒,陆霄心中那股不服气的火焰,竟一点点被浇熄了。他隐约意识到,这次可能真的闯了大祸。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试探着开口,语气软了下来:“沈既明......是谁?霍家?谢家?沪市......没听说过这几号人物啊。大伯,至于...至于这么生气吗?”
“沈既明你不知道,那明昭集团呢?!”
“香港霍家,掌控滙焜的那个霍家,你敢说没听过?!”
陆丞烦躁地解开衬衣扣子,仿佛这样才能喘过气,“谢予安!那个在港岛媒体上天天晃悠的小祖宗!你不认识?”
“陆霄,你的脑子是被狗啃了吗?!惹事之前能不能用你那仅剩的脑容量想想后果?!”
他指着陆霄,唾沫横飞地大骂。护子心切的何念念下意识就想反驳,她松开抱着陆霄的手,上前一步,“啪”地一下用力打开陆丞指着儿子的手:“我不管他是沈既明还是什么霍家!谁都不能动我儿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陆丞看着何念念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精致面孔,再看看她身后那个一脸“我能有什么错”的侄子,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无数雪花点在视野里闪烁,身体控制不住地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险些仰面摔倒。
“大哥!”千钧一发之际,接到消息匆忙赶回来的陆易大步冲上前,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陆丞。
“大哥!你怎么样?”陆易焦急地问。
何念念和陆霄见此情景,也吓坏了,那点怨气瞬间被恐慌取代,连忙围了上来。
“大伯,你没事吧?”陆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陆丞,你别吓我啊......”何念念的泪水汹涌而出,手足无措地看着呼吸急促、面色苍白的陆丞。
陆易扶着陆丞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喂他喝了几口温水。好一会儿,陆丞眼前的黑暗才逐渐褪去,视野重新变得清晰。他靠在沙发背上,重重地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大哥,今晚的事,我听说了。”陆易抬手,用力握住兄长宽厚却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沉稳,“现在不是追究霄霄过错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应对。”
陆丞放下撑着额头的手,疲惫地看向陆易:“那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处理?”
“沈、霍两家,不就是想要一个公平的交代吗?”陆易在路上早已召集了旭然最顶尖的律师团进行紧急磋商,此刻心中已有了初步预案。
“那我们就给他一个‘交代’。”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霄霄今晚的行为,往最严重里说,无非是寻衅滋事,并未造成严重后果,对方也动了手。只要我们姿态放低,让霄霄表现出良好的认错态度,再给予足够的经济补偿,对方没有理由抓着不放。明昭和霍家是不好惹,但他们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小辈,跟我们陆家和旭然彻底撕破脸,弄得鱼死网破。”
“是啊大哥!”何念念听完陆易的分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又开始埋怨陆丞,“大不了我们多赔点钱嘛!你至于朝霄霄下那么重的手吗?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你多点耐心慢慢教不行吗?这下可好,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说着,又心疼地扶住陆霄,就要去查看他被瓷盘砸到的肩膀,一边扒他衣服一边不忘使唤呆立一旁的佣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医生再叫回来!”
陆丞和陆易对视一眼,兄弟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但此刻也没再多说。
医生被佣人匆匆唤回,片刻不敢耽搁地重新为陆霄处理肩膀的淤伤。确认陆霄确实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后,陆丞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了陆霄一眼,留下一句冰冷的警告:“在事情解决之前,给我安分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去!” 随后,他便和陆易一起,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电梯。
何念念对儿子的关切絮叨声,被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彻底阻隔。
狭小的金属轿厢内,倒映着兄弟二人同样凝重、晦暗的面容。无声的压力,在沉默中蔓延。
——
北欧,乌普萨拉。
深夜的波罗的海沿岸,寒风凛冽,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扑打在临海的露台上。宴清静立其间,身形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远处,冷冽的月光在漆黑的海面上随波浮动,碎成一片片凄清的粼光。
身后传来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在适当的距离停下。
“先生,”唐溯的声音低沉而恭敬,“今晚酒吧和派出所的录像,已经成功接收。”
“嗯。”宴清淡淡应了一声,转身走回室内。
宽敞而空旷的客厅里,巨幕显示屏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屏幕上,赫然是那张他日思夜想、刻入骨髓的脸庞。
唐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刹那间,独属于姜霂的、带着几分清亮和纯粹的少年声线,通过音响设备,在寂静的客厅里清晰地回荡起来。
“交朋友是吗?好呀!”
那是酒吧录像的开端,姜霂在面对陆霄的邀请时,露出不设防的笑容。
宴清没有坐下,他就这样站在黑暗中,矗立于屏幕前,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
屏幕上光影流转,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刻骨的思念,有无法亲自守护的痛楚,有看到姜霂被拉扯时的冰冷怒意,也有在派出所里,看到沈既明和谢予安等人出现时,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心绪。
酒吧里喧嚣的音乐、迷离的灯光、冲突爆发时的混乱......派出所里冰冷的白炽灯、警察程式化的询问、陆霄嚣张的折返、张宇然等人的愤懑不平、局势的逆转......
这些画面,连同姜霂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冲突时的玩味,反击的狠厉,再到后来在派出所安静的等待以及面对沈既明时的顺从......所有的影像和声音,被宴清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播放。
他像一个最苛刻的审视者,又像一个最贪婪的渴求者,不放过任何一帧有关姜霂的画面。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穿透千山万水的距离,触摸到那个他拼尽一切也想保护的人。
时间在无声的凝视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透出些许熹微的晨光。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在渐亮的天光中,似乎也变得有些不真切起来。
宴清终于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可他依旧没有移动,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第一缕阳光彻底穿透云层,将客厅染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
姜霂这一夜,出乎意料地睡得安稳。或许是安神汤起了作用,或许是连日来的紧绷情绪终于在冲突后得到了某种释放。
沈既明提前吩咐过的缘故,整个上午都没有人来打扰他。当他自然醒来时,墙上的复古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下楼,管家李叔早已恭敬地等候在电梯口。
“少爷,早安。饭菜已经准备好,您现在是否需要用餐?”李叔微微欠身,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专业、从容,无可挑剔。
姜霂刚来到华洲君庭时,就隐隐觉得李叔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回想了很久,才恍然发现,李叔的做派和气质,与他在南屿岛时,身边那位如同英国古典管家般的Colin,可谓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种发现,曾让他感到一丝微妙的安心,却也勾起了更深沉的、关于那个岛屿和那个人的回忆。
“李叔,既明哥在家吗?”姜霂一边朝餐厅方向走,一边问道。
李叔跟上他的步伐,恭敬地回答:“先生在书房。他特意嘱咐过我,等您醒来后便告知他。”
“他也还没吃午饭吧?”姜霂停下脚步。他记挂着昨晚的事,想问问沈既明后续的处理情况,以及......张宇然他们是否受到了影响。“那我去叫他。”
别墅内部装有完善的语音呼叫系统,但姜霂此刻更想当面询问。他转身,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沈既明的书房占据了二楼近四分之一的面积,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私人办公区域,包含了他个人的办公空间以及一个足以容纳数十人的小型会客厅。这里是沈既明处理核心事务的地方,除了必要的日常清扫,平时极少允许外人进入。
平日沈既明在家办公时,任何人想要进入,都必须先通过书房最外侧的视频通话系统获得许可,方能入内。
姜霂天性喜欢热闹,在君庭居住的时间本就不多,加上他本身有着很强的边界感,深知商业机密的敏感性,因此还从未踏足过这片区域。
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到沈既明的办公室。他并不知道那些繁琐的流程,见大门并未完全紧闭,留有一条缝隙,便下意识地推门走了进去。
内部空间极其开阔,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观。姜霂绕过外围空旷的会议区,朝着深处传来隐约谈话声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谈话声越来越清晰。当他绕过最后一个装饰性屏风转角,刚想开口呼唤沈既明时,里面传来的对话内容,却让他瞬间停住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沈既明端着一杯咖啡,姿态放松地坐在高背椅上。办公桌对面,站着神色严谨的谢宁,以及另外两名穿着高级定制西装、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商务人士。
其中一人正在汇报:“沈总,市场已经开始有反应了。从开盘起,旭然资本旗下几家主要上市公司的股价已经跌停,部分长期合作方,特别是几家外资机构,已经开始致电询问具体情况。”
另一人紧接着补充:“陆丞那边,姿态放得很低。今天上午试图通过至少三位中间人递话,表达了希望能与姜少爷当面道歉、寻求和解的强烈意愿。”
谢宁看着手中的平板,汇报道:“我们监测到,已有不明来源的资金在试图托盘,初步分析,可能是与旭然关系密切的几家关联企业以及在港的某些账户联手行动,试图稳定股价,避免恐慌性抛售。”
沈既明静静地听着,神色平静无波,修长的手指偶尔轻敲一下桌面,“不必理会陆丞。”
他放下咖啡杯,声音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继续施压。我要看到旭然的股价在三天内跌去百分之三十。至于那些托盘的资金......”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查清楚来源。如果是跟陆家绑在同一根绳上的,不必客气,一并清算。”
姜霂站在转角处的阴影里,听着对话,心脏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紧。
“股价大跌”、“清算”这些词汇背后所代表的残酷意味。这不再是简单的冲突与和解,而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而他,似乎是这场战争最初始的导火索。
他正怔忡间,沈既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敏锐地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霂霂?”沈既明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室内凝重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