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然和巴斯教授聊了很久。这算是他们认识之后第一次面对面长谈。巴斯教授或许不是一个改革者,或许从未考虑过底层人民的生活。但是他好歹还有良心,也知道什么叫做道德。
咖啡馆打烊后,两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边走边聊。乐然忽然说:“我就是在这条路上看到有人被诡异地吊死的”
巴斯教授看了一眼一排做工精美的路灯苦笑:“整个帝都,有哪条路上没有吊死过人?”
乐然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这条路是因为底层的怨念产生。那么它应该针对的是那些压榨和剥削的上位者。但是现在看起来,更多的是同情底层的知识分子被杀。”
“总不至于是个保皇党吧。”这个笑话不好笑,但是两人都笑了。乐然笑得格外厉害,甚至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教授,该不会是真的有什么贵族或者皇室的幽灵吧。”
巴斯教授耸耸肩:“这种只能去问国教的牧师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对于无归路的猜测有很多。首先诱因就很难确定。虽说目前看起来都是针对底层的同情者。但是这种人帝都有很多,根本杀不过来。
“总不能在路上边走边说一些造反的话。到时候没被吊死在路灯上就先被巡警抓起来坐牢了。”乐然有点沮丧。无归路最大的难点在于要素需要用生命测试。而它本身的威胁性甚至不如贫民区可能产生的暴动。
把烟斗放入嘴中,巴斯教授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我最近做了一次体检。”
喷出的烟圈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悠悠地展开,像是在周围撒了一层纱。
“医生说,我的体内有肿瘤。这种病情是依靠最新的仪器才能检测出来的。”
“按照正常治疗方式应该是做手术切除。不过我身体里的太多了。到处都是,一旦恶化的话,内脏会全部烂掉。”
这番类似遗言的话语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巴斯教授说出来了:“我已经老了,唯一的儿子也去世了。我拿不动枪,但是还能说话。”
“不是,教授你……”乐然本能地察觉到不好,却被巴斯教授打断了话头:“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只听我说。”
巴斯教授不愧是有真材实料的学者。他谈起哲学政治可以说是头头是道。从最初的帝国创立到几番兴废,再到皇室内斗,接着是移民扩张。边走边聊,乐然除了感觉冷之外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巴斯教授不是想到哪里说哪里。他是按照时间线点评帝国存在的各种问题。哪怕是批评帝国对殖民地的占领,也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当他开始讲述自己从儿子的报告里看到的那些案例时,温度陡然下降。
最开始,只是感受到气温在下降,接着地面出现白色的霜冻。周围的一切变得非常安静,仿佛整个世界只是巴斯教授一个人的五舞台。
“工人们每天花一个铜币才能挂在绳子上休息。为了强迫所有进城的农民去工厂工作,巡警到处抓捕在街上流浪的成年人。”巴斯教授到现在还记得报告中的数据,这是他儿子短短一生中最优秀的作品。
“工厂主为了利润尽可能地压低工人的工资,延长工作时间。每天14-16小时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为了能够进厂工作,妇女们甚至要给婴儿喂药物,以保证他们能够长时间安静睡觉。”
“在帝国最重要的心脏,这里的工人平均寿命只有30岁!”巴斯教授越说越激动,即便是周围已经出现了阴冷的旋风,他的脸色却显得分外红润。
“够了,够了。”虽然看不见,乐然已经感受到有什么充满压迫感的东西正在靠近。她试图让巴斯教授闭嘴,却被对方喝住:“让我说完!”
“这样的制度会让帝国从底层崩溃。资本家和贵族都不愿意让出自己的利润。女皇也不肯多看一眼在埋在地下的尸骨。这个世界必须被砸烂。革X也好,内战也好。人民既然能被压迫而死,怎么不会因为压迫而战斗!”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地,巴斯教授整个人都被看不见的东西提到了空中。乐然第一个反应就是爬上旁边的路灯,她和之前那个人的想法一样。借助路灯为着力点,再想办法割断吊起教授的绳索。
今天巴斯教授出来的时候还围了一条羊毛围巾。此刻,这条质量很好的长围巾成了他的索命绳。在悬空的第一时间,围巾就像是活了一般自动缠绕着教授的颈部,另一头结结实实地缠绕到路灯上。
乐然现在除了习惯随身带着手枪外,也会在袖子里藏上一把匕首。为的就是关键时刻能割掉点什么。今天看来,确实带对了。
因为没有说任何要推翻帝国的话,乐然自我评估是安全。她仗着这个身体的先天素质好,双脚缠住灯杆,身体外探,一手扶助横杠,一手拿着匕首去割巴斯教授的围巾。
乐然选的匕首相当锋利,很快就隔断了一半的围巾:“教授,再用点力气,快点把它挣脱。”
巴斯教授也早有准备,他奋力地蹬着双脚,路灯离地面有三层楼左右的高度。摔下去确实危险,但是总比吊死要好些。
眼看着乐然就要隔断这条要命的围巾,一股大力从胳膊传来。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臂被强制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剧烈的疼痛告诉乐然,她的胳膊断了。
剧痛让乐然一时失手,她整个人就摔了下去。三层楼的高度,就这么摔下去不死也会重伤。乐然唯一的反应就是抱住自己的脑袋。
她,没有落地。眼看着在靠近地面的瞬间,乐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到了空中。脖子被外套缠住,如同之前被杀的人一般,同样高高挂在路灯上。窒息感让乐然近乎疯狂。她拼命地在空中蹬着脚。努力寻找着可能的落脚点。
直到最后。
乐然死了,和巴斯教授一起被吊死在路灯上。最先发现的是个路过的流浪汉。
他在下面转悠了好几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跑掉了了。流浪汉是帝国严厉打压的对象,如果留在这种案发场合,天然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也不知道被吊了多久,一个木头玩偶从乐然的口袋里掉出来,摔倒地上,整个脑袋都断了。原本死得都不能再死的乐然忽然睁开双眼,单手握住吊灯的横杆。缠住她脖子的外套缓缓松开,就这么落到地上。
脑内传来字幕提示:
【替命傀儡抵挡一次必死攻击。“无归路”已经离开。扣200分】
顺着长长的灯杆滑下来。乐然捂着受伤的胳膊就这么站在巴斯教授吊死的地方。他的身体被割掉一半的围巾挂在路灯上,在风中轻轻摇晃。
巴斯教授用他的生命测试了引发无归路的关键内容。他是自愿这么做的。
乐然获救后第一时间就去报警。作为一个颇有身价的资本家,她一直获得优待。等到从医院出来包扎完毕后,警察局长才专门派车把她接回警局。
“笔录不是做完了吗?”在医院处理骨折的时候,警方就已经有专人记录她的口供。按照之前的经验,乐然应该没事了。不过在做笔录的时候乐然隐瞒了自己也被吊死的部分。她只承认自己在企图救巴斯教授的时候扭伤了手臂。
没有人回答乐然的疑问,直到她在警察局内专门的房间中见到了那位银发的皇家特使。
“我需要你把整个经过完整说一遍。不要遗漏任何细节。”特使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任何寒暄。她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整个人像是嵌入椅子中间。
特使的桌上有一个水晶纺锤状的摆设。随着特使开始说话,这个纺锤就开始慢慢旋转,甚至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
这不是普通的日常用具。乐然稍微想了一下,决定用一个安全的角度来描述整件事的经过。
“您相信存在捍卫帝国的幽灵吗?”
乐然当然知道巴斯教授的言论对于女皇特使来说是多么大逆不道。即便自己没有发言,作为旁听者乐然也会被列入危险名单。在完整描述事情的经过同时,乐然需要给对方一个帝国良民的印象。
“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本身就对未解悬案有着很深的兴趣。无归路吸引我的主要理由就是因为它出现的随机性和死亡具有明显的象征。”
乐然在描述经过的时候和警局的笔录基本一致。感谢这位特使的急性子,要是晚上一段时间,乐然很可能口供中出现明显不一致。从小到大,乐然在说谎方面都不太擅长。
“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特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作为侦探,应该有一个差不多的结论了。”
“无归路可能不是路,而是一个可以自由依附在路灯上的诅咒灵。它憎恶一切对帝国有害的言论。甚至不惜绞死这些不满者。”
“那你为什么没死?”
“我的忠诚已经在殖民地的战场上得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