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粗糙的纤维磨着掌心。
阿屿蹲在漓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臂距离。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腥气——不是鱼腥，更像深海海底某种清冷矿物的味道，混杂着血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说话。”阿屿晃了晃绳子，“你是什么东西？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受伤？”
漓抿紧苍白的唇，蓝眼睛里的戒备几乎要凝成实质。她闭眼凝神，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在南海鲛宫，她是年轻一代中天赋最高的公主，控水御浪几乎本能。可此刻，丹田处的鲛珠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灵力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掌心微光刚亮起，肩头伤口就传来更剧烈的痛，让她闷哼一声，冷汗浸湿额发。
“省省力气吧。”阿屿嗤笑，“伤成这样还想反抗？告诉你，这渔村方圆二十里，连条野狗都听我的。”
漓睁开眼，深海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屈辱。在南海，谁敢这样对她说话？连她的未婚夫沧，那个野心勃勃的鲛族将军，在她面前也要恭敬行礼。
可此刻，她连维持人形都勉强。
“水。”她哑声说，语气不自觉地带上命令口吻，“淡水。”
阿屿气笑了：“你当我是你仆人？还‘给我水’——”他话说到一半，看见她干裂起皮的嘴唇，又瞥了眼她肩头渗血的伤，骂骂咧咧地站起来。
屋角破瓦罐里还剩最后一点淡水。
他舀了半碗，端过来，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自己拿。”
漓盯着那碗水，又看向自己被海带裹着的鱼尾——移动显然会牵动伤口。她沉默片刻，抬眼看向阿屿，那双湛蓝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点除了敌意和警惕之外的情绪。
类似于……深海贵族向凡人低头的屈辱。
阿屿心里莫名一揪，但很快硬起心肠。这是条能卖大钱的“富贵鱼”，不能心软。
漓最终还是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尖颤抖着去够碗。距离有点远，她整个身体前倾，肩头伤口顿时崩开，淡金色的血渗出来。
阿屿眼皮一跳。
在她指尖碰到碗沿的前一刻，他还是弯腰把碗拿起来，递到她嘴边。
“麻烦死了。”他粗声粗气地说，“快点喝。”
漓愣了一下，抬眸看他。
少年脸上满是不耐烦，眼神却避开了她的伤口。他生得其实不难看，只是常年在海上曝晒，皮肤黝黑粗糙，眉眼间总带着一股为生计所困的焦躁和市侩。此刻蹲着的姿势，露出脖颈上一道陈年旧疤——像是被渔网勒的，很深。
她垂下眼，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
淡水入喉，灼烧感缓解了些。她喝得很急，差点呛到。
“慢点！”阿屿嫌弃道，“就这点水，老子存了三天。”
漓喝完最后一口，抬头时，语气稍微缓和：“……谢谢。”
阿屿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把碗往旁边一搁：“别谢，要收费的。”他重新拿起麻绳，“现在能说了吗？你到底是什么？”
漓沉默片刻，低声说：“我叫漓。”
“鲤？”阿屿挑眉，“鲤鱼精？”
“……三点水的漓。南海鲛族。”
“鲛族？”阿屿心里一动，表面却装傻，“没听过。然后呢？从哪儿来？为什么受伤？”
漓别过脸：“与你无关。”
“嘿——”阿屿来劲了，“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怎么就无关了？”他拿起绳子，作势要绑她的手腕，“不说也行，明天一早我就把你拖去镇上。王老爷最喜欢稀奇玩意儿，你这尾巴，说不定能让他出价一千两。”
“你敢！”漓猛地转回头，鱼尾应激般一甩——
这次阿屿有防备，迅速后跳，但还是被尾鳍扫到小腿，火辣辣地疼。
“你还来！”他怒了，扑上去就要抓她的肩膀。
漓惊慌后退，伤口撞到身后墙壁，痛得眼前发黑。混乱中，阿屿的手按到了她的鱼尾——掌心触及的鳞片冰凉坚硬，却又奇异地带着生命的温度，像最上等的冷玉。
两人同时僵住。
阿屿先反应过来，像摸到烙铁似的缩回手，耳根莫名发烫：“你、你再乱动，我真绑你了！”
漓蜷缩在角落，鱼尾紧紧收拢，蓝眼睛里除了愤怒，还多了几分慌乱和羞愤。她死死咬着下唇，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海般的眸子瞪着他。
对峙了片刻。
阿屿喘着粗气站起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看了眼窗外天色——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行，你不说，我明天自己打听。”他走到屋角，捡起那包差点丢掉的草药，拍了拍上面的泥沙，“今晚你老实待着，要是敢跑，或者敢耍花样……”
他晃了晃绳子。
漓别过脸，不理他。
阿屿也不在意，他走到门边，背靠着门板坐下。膝盖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撕了截布条随便缠了缠，抱着膝盖打算眯一会儿。
可眼睛刚闭上，脑子里就全是那条银蓝色鱼尾在月光下的流光。
一千两？
说不定……能更多。王老爷那种人，为了稀奇玩意儿，多少钱都肯出。
可是——
他悄悄睁开一条缝，看向角落。
漓已经闭上眼睛，但睫毛在微微颤动，显然没睡。她整个人蜷在干草堆里，破碎的锦衣裹不住单薄的身躯，肩头的敷料已经被血浸透了一角。
阿屿看了半晌，突然站起来。
漓瞬间睁眼，警惕地盯着他。
阿屿没理她，走到屋角那堆破烂家当里翻了翻，找出半条还算干净的旧毯子——那是娘生前给他缝的，针脚歪歪扭扭，他却舍不得用，一直藏着。
他走回来，把毯子粗鲁地扔在漓身上。
“盖上。”他硬邦邦地说，“要是冻死了，就不值钱了。”
说完也不看她的反应，转身又回到门边坐下，这次真的闭上了眼睛。
漓愣愣地看着身上的毯子。
粗糙的麻布料，边缘已经磨得起毛，却带着淡淡的、属于阳光和海风的味道。她手指蜷了蜷，最终慢慢拉高毯子，盖住自己冰冷的身体。
屋外传来海浪声。
月光静静流淌。
阿屿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低声嘟囔了一句：“爷爷的药……明天得煎了……”
漓抬起眼，看向那个靠在门边、抱着膝盖睡着的少年。
他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眉头却总是皱着，像背负着太多沉重的东西。脖颈上那道疤在月光下格外清晰——那是被渔网勒出的伤疤，在南海鲛宫，这样的伤根本不会存在。
她低下头，轻轻抚过自己鱼尾上碎裂的鳞片。
淡金色的血，已经止住了。
但鲛珠上的裂痕，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恢复。而这一个月……她能信任这个满口“卖钱”的凡人少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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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结尾钩子：
天快亮时，阿屿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
他猛地睁眼，看见漓正艰难地挪动着身体，似乎想够到屋角那个破瓦罐——里面还有最后一点淡水。
“你干什么？”阿屿警惕地问。
漓动作一顿，低声说：“……伤口疼，想用水清洗一下。”
阿屿皱着眉站起来，走过去把瓦罐拿过来：“事多。”他蹲下身，却看见漓肩头的敷料已经全被血浸透，而鱼尾上那些海带，不知何时已经干裂脱落。
他沉默片刻，起身去屋外又扯了几把新鲜海带。
回来时，漓正自己试图撕开肩上黏住的布料，却因为动作笨拙，反而扯痛了伤口，额头上全是冷汗。
阿屿看不下去，粗手粗脚地按住她：“别动！”
他撕开旧敷料，用最后一点淡水清洗伤口。动作算不上温柔，但至少没再弄疼她。重新敷上血纹贝碎末时，他瞥见她锁骨下方有一片浅蓝色的鳞片状印记——纹路精致得过分，中间还有个微小的、类似三叉戟的符号，正微微发光。
“这是什么？”他随口问。
漓身体一僵，立刻拉紧衣襟：“……鲛族王纹。你别碰。”
王纹？阿屿心里一震，但表面装作不在意：“谁稀罕碰。”他敷好肩伤，又去处理鱼尾。碎鳞的边缘很锋利，他手指被划了几道小口子，骂骂咧咧的，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新鲜海带敷上去。
全部弄完，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阿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我回去给我爷爷煎药。你老实待着，要是敢跑——”他指了指屋角的麻绳，“后果自负。”
漓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阿屿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晨光从破门缝漏进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抱着那条旧毯子，银蓝色的鱼尾蜷在干草堆里，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孤单。
他抿了抿唇，还是推门出去了。
门关上的瞬间，漓轻轻舒了口气。
她抬起手，掌心再次尝试凝聚力量——这一次，微弱的蓝光闪烁了几下，虽然依旧无法成形，但至少比昨晚好一点。
至少……这个少年没有真的绑她，也没有趁她昏迷做更过分的事。
也许，可以赌一把？
她看向门口的方向，蓝眼睛里神色复杂。
而门外，阿屿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蹲在渔屋外的礁石后，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确认屋里没有逃跑的动静，这才真的转身，朝着渔村的方向快步走去。
怀里那包草药，被他捂得温热。
爷爷还在等他。
可他不知道的是——
村东头神婆家的门，在天亮前悄悄开了一条缝。
神婆干瘪的手指掐算着，嘴里念念有词：
“鲛人泣珠，其声如魅……得珠者延寿，食肉者长生……”
“王纹……那是鲛族王室的印记啊……”
她转身回屋，从破木箱最底层翻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纸上画着扭曲的符文，中央是一幅简陋的图案——人身鱼尾，泪落成珠，额间有三叉戟纹。
“三十年前，老身帮县令抓过一条受伤的鲛人……那滴泪化的珠子，让他多活了十年。”
她盯着图案，浑浊的眼睛里燃起疯狂的贪婪。
“这次……是条王室的血脉……”
“吃了她的肉，老身至少能延寿三十年……不，五十年！”
窗外，天色渐亮。
神婆收起羊皮纸，拄着拐杖走到院里，面朝渔屋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
“阿屿……你可要把这‘富贵鱼’，给老身养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