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得像是天河破了窟窿。
鬼礁滩的乱石在惨白闪电下张着獠牙,海浪疯了似地往礁石上撞,碎成惨白的沫子。阿屿死死捂着怀里油纸包——药不能湿,湿了爷爷就没了。
三年前同样的暴雨夜,爹娘的破船就是在这儿碎的。他跪在岸边捡了两天,只捡回几块破船板和娘缝的旧毯子。
“爹,娘……保佑这药能救爷爷……”
他咬着牙往前挪,膝盖被礁石划开的伤口混着雨水,每走一步都钻心疼。比疼更怕的是空手回去——镇上药铺掌柜说了,最后一剂“龙骨续命散”,必须用鬼礁滩的血纹贝做药引,否则爷爷熬不过这个月。
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他看见了。
不远处被海水半淹的礁石上,趴着个东西。
人形,却拖着条尾巴——银蓝色的,碎了好几处,渗出的血在雷光下泛着诡异的淡金色。上半身是个女子,锦衣破烂得像被利爪撕过,肩头一道伤深得能看见骨头。
阿屿愣了三息。
第一息:海漂尸?
第二息:不对,有尾巴……
第三息——他猛地想起爷爷喝醉后讲过的老故事:“南海有鲛人,织水成绡,泣泪成珠……其尾一鳞,可抵千金。”
千金是多少?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镇上王老爷去年买个会说话的绿毛龟,花了五百两。这要是条活的、长着人脸、还会哭出珍珠的鲛人……
爷爷的药钱、修房子的钱、买条新船的钱,全都有了。
甚至爹娘那条破船欠的债,也能还清。
“对不住了。”阿屿对着风雨低声说,不知是向谁告罪,“你要是个普通落水姑娘,我拼死也救你。可你长着尾巴……我爷爷等不起。”
他弯下腰,用尽力气把人拖下来。
鱼尾比想象中沉,触感滑腻中带着坚硬的鳞骨。他扯下自己仅有的破外衫,裹住那截太显眼的尾巴,连拖带扛往岸边废弃的渔屋挪去。
雨水混着血水,在他身后拖出浅淡的痕迹,很快被大雨吞没。
渔屋是爹娘早年搭的,后来废了。阿屿把人塞进角落的干草堆,点亮墙上那盏快见底的鱼油灯。
光晕照亮女子的脸。
阿屿呼吸一滞。
那是张他从未见过的脸——肌肤白得像月光贝的内壁,睫毛又长又密,鼻梁挺直,唇色因失血淡得近乎透明。即便狼狈至此,眉宇间那股与生俱来的、深海般的矜贵,却怎么都掩不住。
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又像爷爷故事里……会诱人触礁的海妖。
他甩甩头,蹲下身处理伤口。
肩头的伤最重,海水泡得发白。他撕下仅剩的干净里衣布,从屋角破瓦罐里舀出积存的淡水——平时舍不得喝,留着救命的——小心擦拭。
女子在昏迷中蹙眉。
“疼也忍着。”阿屿恶声恶气,“老子宝贵的淡水都给你用了,要是死了,我可亏大了。”
他嚼碎随身带的血纹贝——本想给爷爷做药引的——敷在伤口上。又去屋外扯了几把湿润的海带,敷在鱼尾的伤处。
“海带两文钱一把……记账上了。”
全部弄完,已近半夜。
雨势渐小,阿屿累瘫在干草堆旁,肚子咕咕直叫。他摸出怀里仅剩的半块硬饼,掰一小口含在嘴里慢慢化,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那张脸上。
灯油将尽,火光摇曳。
女子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阿屿嘴里还含着饼,含糊道:“你醒了?”
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深海般的湛蓝,瞳孔深处有细碎光点流转,像午夜海底的星空。
女子眼神瞬间从茫然转为锐利如冰刃。她试图起身,牵动伤口闷哼一声,低头看见自己被裹得乱七八糟的鱼尾,再抬头时,蓝眼睛里已满是冰冷的敌意。
“凡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敢碰我?”
阿屿一愣,火气上涌:“碰你怎么了?要不是老子把你从礁石上拖回来,你早喂鱼了!还‘凡人’,你不就是个长尾巴的妖怪吗?”
女子脸色更白,鱼尾猛地一甩——
哗啦!
阿屿被浇了满脸咸腥海水。
他抹了把脸,气得浑身发抖:“赔钱货!还敢凶老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拖去镇上,卖给王老爷当稀奇玩意儿!”
女子瞳孔骤缩,指尖微颤似乎想凝聚什么,但肩头的伤让她闷哼一声,掌心蓝光一闪即逝。
她虚弱喘息,眼神却倔:“你……敢!”
阿屿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属于底层少年挣扎求生的市侩与算计。
“你看我敢不敢。”他转身拿起屋角那卷用来补网的粗麻绳,走回来蹲在她面前,声音压低带着狠劲,“王老爷最喜欢稀奇玩意儿,你这尾巴……啧啧,够我修十条新船,买一百副药。你说我敢不敢?”
女子咬紧下唇,湛蓝的眸子死死瞪着他。
屋外,雨彻底停了。
月光从破屋顶的缝隙漏下来,照在她银蓝色的鱼尾上,流光溢彩。
阿屿盯着那光芒,心里盘算的数字越来越大。
---
第1章结尾钩子:
但他没注意到——
渔屋窗外,一双浑浊的眼睛正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屋里那条泛着幽光的尾巴。
神婆干瘪的嘴唇无声开合,手指在袖中疯狂掐算,浑浊的眼里燃起贪婪的火。
“鲛人……淡金色的血……百年难遇……”
“三十年前那滴鲛人泪,让县令多活了十年……这次,轮到老身了。”
她悄然后退,身影没入黑暗,只有低哑的自语飘散在夜风里:
“阿屿啊阿屿……这泼天的富贵,你一个毛头小子,接不住。”
“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