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将手中团扇重重摔在地上,脸色涨红:“我跟他半辈子夫妻,竟被他这样糊弄!”
说着,她用帕子胡乱抹了眼泪:“我明天就找过去!我要亲眼看看那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谢清菱忙上前扶她,把人按回椅中,顺手将披风替她披上:“娘,您别动气,先喝口水。”
谢夫人胸口一上一下,气还未平:“你要我不气?要不是我发现了蹊跷,他将来是不是要让那女人登堂入室?”
“娘您想啊,爹那么重子嗣,若那女人真干净体面,他何必偷偷摸摸地养在外头?怕是勾栏出身见不得光呢。”谢清菱安慰道。
谢夫人呼吸终于缓下来。
清菱说得有理,谢家子嗣单薄,老爷有五个妾室,却只得一男二女,如此都不肯带回府来养,想来那女人的出身是何等低贱。
“娘,这会儿若闹起来,反倒抬举了她。不如先查清楚她是何人、从哪来的,再去找父亲理论不迟。”
有了上回秋娘的教训,谢清菱此番谨慎了许多。那次出事,就连父亲和哥哥都劝她说男人有外室算不得什么大事,闹起来显得她这正妻没气度,她那时还气父亲为何不站在她这边,原是自己也不干净。
这次她非得为母亲讨回公道不可。
“菱儿,你说得也有理。”
谢夫人叹了口气,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压下心头的火气。
“天晚了,您先歇歇,我叫人细查这女人底细。”
安抚好母亲,谢清菱便派人从父亲身边的亲信查起,她出嫁时留了个心眼,安排了小厮在父亲和哥哥书房伺候。
不消半日便有消息传来。
谢家经营的铺子常往东郊送衣服首饰,那宅子是谢廷章六年前购置的,买时还避开了府里的账房。
宅子里住的女人名叫芳竹,昔日醉春院的头牌舞姬,号称“顾盼一笑、百人折腰”,极善察言观色,更懂男人的脾性。
六年前她忽然从醉春院消失不知去向,有传言称她是被一位高门贵人赎走,却无人能查出是谁。
如今方知,那人正是谢廷章。
谢廷章本就风流,年轻时也出入烟花场所,但竟至今日还对一个舞姬痴缠至此,不惜在郊外置下小院供养,隔三差五探望,甚至让她生下一子,却讳莫如深、不肯认亲,只因芳竹出身实在不光彩,带入府中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自从醉春院的底细查无所获,崔莞言便不再强行探查。谢府门户深重,谢廷章身为尚书,府中守得严密,若硬要探查,反而容易惊动对方。
这潭水得从内部搅起,才最容易引出动静。
于是她便传出消息让谢夫人得知外室有子,谢清菱到底收住了冲动,谢夫人乱了心智时,她先冷静下来,从父亲贴身的旧人入手,很快查得一二。
崔莞言只联了早早埋在谢清菱身边的丫鬟,便轻易得知了一切。
“果然出自醉春院,芳竹就是梅兰竹菊其中之一,我猜另外几个一定在其他官员那儿。”她翻着密信对柳枝说。
“早前王爷派人去查过张兆和杜延庆,不知有没有线索,小姐且等我回王府一趟。”
柳枝推门而出,脚步轻盈腾空而起,消失在黑夜里。
回到王府时,褚元唐已能起身处理公务。
前几日他病得厉害,没想到喝了钱嬷嬷的驱寒汤后竟真好了许多。
褚元唐面色仍是发白,轻咳了几声:“可是谢家查出了什么?”
“谢尚书的外室芳竹确系醉春院出身,生有一子,谢尚书藏得紧并未认亲。”
“杜绍成身边也曾有个舞姬唤作菊清,出身醉春院,只可惜早被崔晋灭口了。”
他靠回座榻,眉眼间多了一层冷意:“谢廷章、杜绍成,一个是六部尚书,一个是通州地头蛇,若都曾养着醉春院女子……这醉春院背后的水,可不浅。”
“王爷是怀疑……醉春院有人在背后操控?”
“或者说,有人借醉春院递人。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可崔晋手中……也并未直接出现什么女子。”
“崔晋最懂藏拙。他不会让人抓到明面上的把柄。但若是他在醉春院之中另有安排,把这类女子推给他人,换来结交、利益甚至默契的联手……”
他曾疑惑杜绍成年纪轻轻却能结交一批在野士子,又有商贾之资、坊间之路,背后必有人授意提携,如今想来,若是崔晋等人通过醉春院挑选女子,安插至各府门下,再以情感笼络、以子嗣牵制……那些舞姬未必懂政事,却懂人心。
孟誉定是发现了什么,才遭灭口。
柳枝低头应声,也觉得背脊发寒。
“王爷可还要查?”
“暂不动。”褚元唐的目光沉了几分,“她还好吗?”
他口中的“她”,无需明说。
“小姐一切都好,知道王爷安好,她定是放心的。”
褚元唐轻轻点了点头,喉间一声轻咳,遮住了嘴角一瞬的动静。
“你先退下吧。”
柳枝轻轻叹了口气。
王爷终究还是在意小姐的。只不过这份在意,从不放在嘴边。
可惜小姐心太硬,有些事她明知,却不肯回头。
-
夜雨渐密,杂院屋内潮气重,墙皮早起了霉斑,炭盆里只剩几星暗火。
厨房的婆子提着木饭盒进门,连正眼都没看庄氏:“庄姨娘也忒金贵,这大晚上的还要奴婢跑这一趟,天这么冷,下人都歇了,您倒是舒坦。”
说着“啪”地一声将饭盒摔在桌上,嘴里不干不净道:“您在那种地方呆过,应是吃得了苦的,厨房剩下的几样菜,奴婢也没挑,就这些了,您凑合吃罢。”
说完一撩门帘就要走,临出门还哼笑一声,刻意拔高声音:“也不知这府里怎么还留着这么个主子,偏叫奴婢们伺候,晦气。”
榻上的庄氏翻身而起,打开饭盒。
冷菜三样,稀饭半碗。
她取出枕下的细银针,将针尖在粥里一蘸,银色一点点暗下去转成晦黑。
果然,她才刚回府,李氏这蠢货已经等不及了。
她正思量着,一阵“沙沙”声自墙角传来。
杂院多老鼠,她在庄子住的半年里早已习惯,并不见怪。
端起毒粥,她手将其中半碗撒在地上。
不多时,墙洞里钻出几只灰黑斑驳的老鼠,闻着米香扑上来,啃咬那摊粥渣。
须臾,老鼠抽搐起来,四肢绷直嘶叫一声后翻滚在地没了动静。
庄氏诡笑一声,随后便失心疯一般大喊起来:“杀人了!救命!”
她的嗓音本就尖细,穿透夜雨在寂静的宅院中炸开。
外头值夜的小厮听得心惊肉跳,踉跄着跑去通报。
片刻功夫,脚步声乱作一团。
“什么事?谁喊杀人?”
“是杂院,庄姨娘那边怎么了?”
“快去禀报老爷小姐!”
杂院灯火通明,丫鬟嬷嬷围了一圈。有人拎着灯,有人捂着嘴尖叫,最中间是地上一排死老鼠,肚皮翻着四爪朝天,触目惊心。
庄氏瘫倒在榻前,面色苍白如纸。
院外有人疾步而来。
“老爷、二小姐到了!”
众人忙让出道来。
崔晋披着斗篷神色铁青,一眼瞥见地上的死老鼠:“怎么回事?”
庄氏瘫坐榻前双目惊惧,脸上泪迹未干。
“方才下人送饭来,我不小心撒了一些。谁知忽然有老鼠钻出来,我正要驱赶,那畜生吃了几口……然后便、便……死了。”
崔莞言走在他后头,一入门,眼神已飞快扫过室内。
下毒?手段拙劣、时机突兀。
除了李氏,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如此犯蠢。
庄氏的泪声凄楚,恰在此时响起:“老爷、妾身……回府才一日,便有人要取我性命……求您为我做主!”
崔莞言从鬓侧取下一支银簪,在那碗粥里轻轻一搅,簪尖初入便染上一层乌黑。
她装出惊讶的模样,将簪子拿给崔晋看:“果然是毒,到底是谁要害庄姨娘?”
庄氏一声啜泣,跪倒在地:“妾身自知往日犯了错,已经每日诵经忏悔,再不敢妄行。可究竟是谁,连妾身一口残饭都容不下……”
她哽咽难言,低垂的发丝半掩面颊,哭得一派凄然,余光却瞥见崔莞言看戏似的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这贱人一出现便是要坏事的。
崔晋不耐烦地斜了庄氏一眼,面黄肌瘦粗鄙不堪,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样子?实在是晦气。
但出了下毒之事,他也不能放任不管。
“把厨房当值的嬷嬷都带出来。”
众人移步正厅时,崔时也领着谢清菱款款而至。
“这是怎么了?”
庄氏见他进来扑过去哭得更厉害了:“时儿,有人下毒杀我!”
崔时扶庄氏起身,转头对崔晋拱手:“父亲,姨娘虽曾有错,终究也是府中之人。这下毒之事若不彻查,如何堵住府中悠悠众口?”
谢清菱极不情愿地上前附和:“如今外头本就多事,若这风声传出去,对咱们府里也没好处。”
她说着,却未看向庄氏那张泪涕横流的脸,帕子掩着半边面庞,只露出一双淡漠含厌的眼。
不过是个废人而已,当年仗着几分颜色尚能讨人欢心,如今还奢望靠装病博怜?真是不知所谓。
庄氏眼角余光瞥见,心中冷笑。
这位新妇倒是会装,嫌弃得要命,偏偏还得做出副关心的样子。
她低低呜咽一声,更显得自己委屈可怜,往崔时怀里缩了缩,哆哆嗦嗦道:“我如今不过是想安分守己地活着,也不知是谁,竟要置我于死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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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粥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