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伯爷爷当真半点脸面没给我爷留？”听杨鸿之说完宋慧亲事，又说到宋氏一族近来也不好过，采薇幸灾乐祸围过去，自己拉了小杌子坐在火盆边。
见她手肘撑膝盖掌心托腮一脸期待，杨鸿之不自觉笑起来，“是呀，当时闹得挺大的，夫子还去你家劝你爷爷呢。”
说起杨鸿之的夫子，采薇也知道呢，那是乡里的老童生，听说年轻的时候与宋老头宋成华是兴贤两才子，结果人家过了县试府试，虽没能在院试中考中秀才，可也是童生了，就宋老头读了一辈子书，啥也不是！
“哈哈，是劝我爷还是气我爷呀？”想到宋成华与老童生“文人相轻”，且嫉妒人家，采薇就觉得老童生还不如不上门呢！
烤芋头特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采薇伸脖子搓手，“好了吧，我都闻到香味了。”
“嗯，好了。”杨鸿之夹了烤芋头放小瓷碟中递过去。
采薇嫌端着瓷碟吃麻烦，直接上手拿，被烫得斯哈着左右手来回翻倒，就是不舍得将芋头放下，逗得杨鸿之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吃过烤芋头，喝了蜂蜜水，杨鸿之搬着小杌子挪近了些，低低又神秘道：“你知道你小姑姑和陈进亲事咋来的不？”
采薇摇头，她要知道今儿就不会顶着冷风出门跑这远了。
“阿飞跟我说，他听到你爷奶家拌嘴，说是你小姑姑自己拿了八字去庙里跟陈进的八字合，结果很吉利，陈家听说后找了媒人上门。”
宋慧主动要嫁给陈进，这······采薇很是不能相信，半张着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久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好一会儿，才诧异道：“我以为她答应这门亲事是饥不择食，没想到······”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真是难以相信啊！
阿飞她知道，家就在老宅的巷子口，宋漓跟他玩得好，他家里大姐夏税之前被卖给马氏了，采薇还在琢磨，就听杨鸿之提醒她，“往后你出门当心点，乡里好些小子知晓陈五他们是给你办事，跟家里姐姐妹妹关系好的都恨上你了。”
一听这话，采薇痛苦抱头，“我也是帮别人跑腿办事儿啊！”
这钱拿着烫手她早有预料，只是没等到乱世她家被围攻，倒先等来人身攻击，她只是个小跑腿的，擒贼先擒王啊！
从杨家出门，天色越发阴沉，采薇吸了吸鼻子朝杨鸿之摆手，“快回屋吧，冷得很。”
“让我爹套车送你······”
“等我套车······”
杨家父子俩齐齐出声，只是采薇不给两人机会，已经猫腰缩脖一溜烟跑出去，只声音远远传来，“不用，我跑着一会会儿就到家了。”
天色已经不早，加之阴沉沉，看着最多两刻钟就得黑，方氏不放心，叮嘱丈夫：“当家的，你套车追上采薇给送到家，这眼看着天黑，她人小腿短得走到啥时候······”
采薇有点后悔，早知道宋老头脸皮那厚，完全不把小女婿是傻子当回事儿，她就不专门来主街打探消息了，这么冷的天，走这远的路，真是找罪受。
宋成华那人，别人了解不了解她不知晓，但采薇可以确定，整个宋家，没人比她更了解宋成华的本性，那就是个自私薄凉好面子的利己主义者，凡事于他有利，即便面临的困境、成事的代价很大，他也有办法让别人帮他承担后果，自己享受人前风光人后实惠。
就像宋老大，按理说他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姑家抱养，亲娘被养父养母逼得跳河，原生之家被搅合得鸡犬不宁，老宋家对他也不好，明明有正当的理由从宋家脱身出来，却甘愿被宋老头杜氏奴役，生生耗费三十多年。
今年开春分出来后，名声在乡里可谓是臭了个彻底，几乎所有人都骂他不孝、白眼狼，却没人说宋老头杜氏不拿抱养的儿子当人。
这次宋慧的亲事更是如此，别看宋老头被宋里正叫去骂了一通，闹得乡里人尽皆知，采薇可以百分百确定，宋老头面上表现的不乐意，对外说辞也是拗不过女儿，可内心肯定是盼着这门亲事早成呢，指不定杜氏那蠢婆子还要被埋怨一句没教好女儿。
眼见要跑出巷子，距离杨家已经很远了，采薇放慢脚步，伸手搓脸，才这一会儿，她脸都快僵······
“你个馋猪懒货，想发财把你自个卖了不就行了，干啥非得祸害我姐姐。”巷子口突然冲出个小男孩，挡在前面指着她大骂。
采薇站定，抬头无语望天，都怪杨鸿之那乌鸦嘴！
不一时，巷子口陆陆续续出现了七八个孩子，小的五六岁，吸溜着鼻涕，脸蛋冻得通红，大的······好吧，采薇也看不出大的年龄有多大，主要对面这些小孩瘦不伶仃穿得又薄，被冻得瑟瑟发抖，打着哆嗦却还不让路，像一群小狼崽子。
“知道什么叫钱货两清吗？你们的姐姐妹妹是被你们爹娘爷奶卖了的，他们把人交给陈五时就收了钱，这就叫钱货两清。”
“至于你们觉得我是害你们姐姐妹妹没法跟你们团聚的罪魁祸首，倒不如回去问问你们爹娘爷奶，为啥家里那多人，只卖你们的姐姐妹妹呢！”采薇抬着下巴，丝毫不怕，说话掷地有声，成功唬住了一群小男孩。
“你胡说，之前来的马婆子只是把我大姐送到县里大户人家当丫鬟，你却要把我二姐卖去西北，路上得走好几个月才能到，我们以后都见不到我二姐了······”
采薇认出来，这人正是阿飞，她冷笑：“说不得你二姐以后还得感谢我把她送出去呢，在你家要干那多的活儿，吃不饱饭还得挨你奶的打，结果朝廷加税，你家里大人不想着如何赚钱，只惦记着卖你姐姐们，哼～”
“与其在这里堵我，不如回去给你爹娘说你能给家里挣钱，要求你爹娘爷奶不要卖你姐姐们了。”
宋飞抖着身子，垂在腿侧的手握成拳头，见他恨不得冲上来的样子，采薇扬了扬头，“既然没本事，就别碍着你爹娘的发财路，信不信我把你二姐送回去，你先得挨顿揍，到头来你二姐还得跟我走？”
一群小屁孩，仗着是个带把的享受着家里资源，偏偏还没自知之明，真是不知所谓。
见她气势汹汹走来，一群人不由后退着让开，直愣愣盯着人走远。
“阿飞哥······”
袖子被扯，宋飞夺回袖子，说道：“你们先回。”他得去问清楚。
“你等等——”
采薇扭头，见是宋飞，没搭理人，脚步不停。
宋飞跑着追上来气喘吁吁，“你真的不是把我二姐卖去不好的地方？”
“别处再不好，也比你家强！”采薇没好气。
宋飞家这才卖了大女儿几个月，就又把二女儿卖了，哼，夏税可不是只收一年，往后还有得乱，有本事到时候把自个卖了！
“我······”她态度不好，宋飞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犹豫道：“我以后可以给我二姐捎信吗？”
“去找你爹娘问问钱货两清什么意思。”真是够了，虽然心里清楚这事儿跟他一个小孩没太大关系，可采薇还是忍不住迁怒。
“有功夫在这里跟我磨叽，还不如回去好好看着你三姐，当心年还没过呢，你家就剩你一个小孩。”
宋飞愣愣望着走远的背影，心里隐约觉得被家里人骂嘴馋身懒、搅家精、祸头子并没啥不好，宋漓她二姐被骂多少年了，可人好好的，他姐姐手脚勤快干活利索吃得还少，却被卖了，难道这就是好人没好报？
“做那等下作营生，当心遭报应！”
真是晦气，采薇看着又一拦路虎，心里直后悔今儿出门没看黄历！
宋慧仰着挽了发髻的脑袋，骄矜又得意，“奉劝你莫要跟着那顾大少爷厮混了，他娘早死，他爹新娶的夫人有亲生儿子，才把他从京城赶回老家过活，你跟着他没好下场。”
采薇嘴角抽抽，宋慧这做派，真他么跟嫌弃刘姥姥用过的杯子的妙玉有得一拼，自个儿的明天都不知道在哪儿呢，装哪门子深沉啊！
“小姑姑觉得嫁给傻子都是门好亲事，我跟着出身富贵脑子好使的顾少爷，又有什么不好？”采薇这话，不能说一针见血，只能说刀刀要命。
宋慧的脸当即就变成了猪肝色，咬牙怒道：“跟着姓顾的你最多当个通房丫头，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以后可是陈家的当家夫人。”
采薇觉得这人脑子有病，懒得跟宋慧掰扯，抬脚继续往家赶，擦肩而过时没忍住摇了摇头，真是蠢的没边儿了，陈百万估计看上的就是她这股蠢劲儿。
“跟你说话呢，没大没小！”
被推了一把，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采薇翻白眼，“是是是，陈大夫人，以后你就是陈家的土霸王玉皇大帝。“
“采薇，慧慧，这是咋了？”
杨猎户架着骡车，风呼呼得刮，好似要落雪，他眯眼才看清前面的情形，出声叫人。
见有人来，宋慧轻蔑一笑，弯腰装作要拉采薇的样子，得意道：“陈家会我送丫鬟，我由着丫鬟伺候，而你，只能当一辈子丫鬟。"她是主子命，就该享受丫鬟的伺候，眼前这个讨厌鬼只能当一辈子伺候人的丫鬟，哼。
采薇面无表情起身，余光瞥见骡车已经走近，突然扯出个笑脸，“小姑姑是有大福气的人，我可羡慕啦。”
宋慧心满意足，仰着下巴哼了声，施施然往家去，都没跟杨猎户打招呼。
杨猎户不在意，不过担心采薇吃亏，问道：“采薇，你们这是······”
采薇摆手，“没事儿杨叔，我跌倒了小姑姑准备拉我起身呢，说了几句话。”杨猎户抱起她放在板车上，“没事儿就好，走，叔送你，天色不早了路上又没个人······”
骡车路过陈百万家的杂货铺时，采薇探头往里瞧，结果骡车速度快，她什么都没看到。
也不知宋慧发什么疯跑她跟前耀武扬威，独子是个痴傻的，陈百万和当家主母对儿子的亲事能没个计较，还觉得自己能当得了陈家的主，也不知睡觉时枕头垫多高。
采薇不知，有人与她“英雄所见略同”！
见女儿摆弄未来儿媳送来的花样，陈家主母朱氏淡淡道："少学那不知分寸的做派！"
“我知道，娘。”陈五丫将花样撇到一边，看着站在她娘身后颜色出挑的丫鬟问道：“香芹什么时候去宋家？”
“早呢 ，怎么着也得亲事定了。”
香芹是她的大丫鬟，本就是给儿子准备的，只是儿子没正经成亲，往后成亲了，香芹若是有孕······朱氏心下琢磨，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和丈夫请人主动去宋家提亲，不过是求宋家女日后能生个机灵的孙儿。
至于旁的，若是宋家女识趣，那些小事情她可以不计较，若不知天高地厚，哼，家里的佛堂正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