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又责难幺儿,杜氏心里发苦,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只得暗暗对着幺儿使眼色。
定定瞅着火盆里红灿灿的炭火,宋孝智木着脸只当耳旁风,初时听这些话还觉得刺耳脸烧,现在却能无动于衷,甚至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
总说他白瞎了读书的银钱,可爹当年成亲后还读了二十多年书呢,不照样也没读出个名堂么,就这,一辈子不下地,今年下地还是为了让分出去的大哥大嫂难做······
知子莫若父,一看他这不以为然的脸色,宋成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抖着手给自己抚摸胸口。
见状,杜氏连忙前去扶着丈夫拍背,呵斥幺儿:“还不快回你屋去,看把你爹气的。”
得了她的眼色,宋孝智抬手抹了一把脸,起身闷头回西屋。
宋成华的脸色清清白白,说了那多尤不解气,可惜现在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不争气的逆子回屋。
见丈夫抖得不成样儿,杜氏一边帮忙拍背顺气,一边扭头朝东屋后间喊:“慧慧,慧慧,赶紧给你爹倒一杯水来······”
可惜,任凭她喊破喉咙,屋里也没动静,只得扶着丈夫回屋躺床上,亲手倒了杯水喂丈夫喝,絮叨道:“儿女都是债,没一个省心的。”
宋成华抿了两口水,闭眼扭头,见他不喝了,杜氏放下杯子出屋门,站在廊檐下朝厢房喊:“都啥时候了还不做饭,不饿就别开火了,我还省一顿粮呢······”
听着上房传来的呵斥,周氏撇嘴,捏着针在头发上蹭了蹭继续纳鞋底,“看娘,一天天的就三样事儿,吃饭睡觉骂人,一天不骂人嘴闲得慌!”
躺被窝里眯着的宋孝义睁眼,半响见妻子不动弹,皱眉道:“今儿该你做饭,娘都叫了你还不起身?”
周氏瞪他一眼,盯着手上鞋底仔细瞧纳的针脚,“急啥,二嫂吱声了再说。”
知晓她的气还没消,宋孝义无奈,“二哥二嫂都住进去了,你就是再气也没用啊!”
院里已经有了说话声,听着是二嫂在应婆婆的话呢,周氏将针别在鞋底上,伸手拧丈夫胳膊,“我还不是为了咱们三房,偏你在这儿拖后腿······”
“老三家的,老三家的,再不开火我就锁灶房门了······”
婆婆已经吱哇叫了,周氏应了声,“哎,娘,来了。”复又对着丈夫低低叨咕:“咱们就输在只有一个儿子上······”
不是,那啥眼神?就一个儿子咋了,又不是他不顶用,宋孝义被妻子的眼神看得来火,要不是人已经下床出屋去灶房,他高低得掰扯掰扯。
人是进了灶房,可周氏的脸拉的,比驴脸还长,杜氏有心骂几句,想到丈夫,歇了声,只告诫道:“手脚快点,再不吃天黑了。”
周氏没应声,见妯娌坐在灶膛前准备烧火,系围裙的功夫手里摔摔打打。
陈氏当没瞧见,反正倒座现在是她和丈夫住,以后阿浩到说亲的年纪就把倒座灶台打了砌墙隔成新房,现在两闺女住的厢房收拾收拾正好给阿泽当新房,日后两个儿子成亲不用发愁没处住。
周氏也是气这点,自打公公婆婆让二房搬去倒座,她心火就没熄过,整日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尤其对二房一家子,更是没好脸色。
杜氏知晓三儿媳不乐意,只是她和老头子还在呢,这家就轮不到几个儿媳指手画脚,她出钱盖的屋子想给谁住就给谁住。
从灶房回上房,听着东屋没动静,杜氏进了西间,前屋是书房,摆设还是老样子,可瞧着没了以往的富贵相,抿嘴摇了摇头,轻手轻脚进后间。
“你呀······”
宋孝智正趴在床上生闷气,听见他娘声音没起身,不一时,床边明显下沉。
坐在床边,杜氏弯腰压低声音:“你都想着接你爹的保长位子,咋还跟你爹对着干?”
宋孝智心思一转,人却是没动,只听他娘意味深长道:“你爹最不喜有人逆着他,既不去书院了,就在家吧,书反正是买回来了,你得闲了就翻翻,等过阵子你爹气消了再说其他。”
宋孝智能得爹娘偏疼多年那就不是傻的,瞬间明白,他娘让他在爹面前装也要装出个孝子样儿!
“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往为着读书迟迟没说亲,过几天娘就跟你爹商量商量,找媒婆给你相看,你要有相中的,给娘说,眼看着慧慧都要定亲,最迟明年秋就要嫁,你的亲事也得准备起来了。”
若说刚才宋孝智只是心动于他娘向着他为他谋划,现在则是心潮澎湃,无他,以前没有想娶的女子,现在却不一样了,“娘,您瞧着五丫如何?”
杜氏愣怔,一时没想到五丫是谁,宋孝智起身,挨过去帮忙捏肩,“就是陈进他五姐啊!”
这······杜氏面露难色,“五丫,不是慧慧小姑姐么······”女儿要嫁过去,儿子再娶人家闺女,这不成换亲了么!
知晓他娘最看重面子,宋孝智耐着性子温声道:“咱家在乡里门第也不差,是没陈家那般财大气粗,可咱家读书门第,门风比他家强多了,娘,你找媒人帮儿子问问······”
杜氏懵然,好半响才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你爹不答应的。”暂且不说陈家乐不乐意,丈夫肯定不同意,家里又不是那等穷得揭不开锅儿子娶不上媳妇,只等拿女儿换个不要聘礼的儿媳来传宗接代的精穷门户。
再者因着慧慧自作主张应了陈家亲事,丈夫本就生气,还被大伯哥叫去说了一通,正窝了一肚子火呢,这时候她哪敢再下丈夫脸面!
见他娘死活不同意,宋孝智拉了脸,倒回床上不理人了。
不敢违逆丈夫,最偏疼的儿子还不体谅她的难处,杜氏可是结结实实尝了一回夹心饼的滋味,嘴唇哆嗦,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歇着,待会儿饭让你二嫂给你端来。”
待人出去,宋孝智才翻身躺着脸朝上,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由懊恼。
早知如此,他就不帮妹妹去偷偷合八字了!
宋慧不知,从她决定嫁给陈进时,一力支持她的四哥,已然变心,有了自己的打算,听着前间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将手里绣了一半的裙裾扔到床上撒气,,扫过柜子上的花样,咬了咬嘴唇。
“五丫姐想要的花样忘拿了,我给送去。”硬邦邦丢下一句话,不等东屋前间两人有反应,宋慧径直出门。
“她这······”宋成华瞪眼。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要气自个儿了。”杜氏一边拾掇床边针线篮子,一边话家常似的劝丈夫,“慧慧亲事眼看要定了,陈家的聘礼都收了,要真不成,岂不更招人笑话?”
宋成华叹气,抬手搭在额头,闷闷道:“也是怪我,早知老四念书没个定性,就不该白瞎那些钱,也能早早给慧慧找个好婆家。”
“陈家还不好啊?”杜氏手上动作慢,说话也慢,温吞吞说道:“慧慧自来娇养,真让她嫁到一般人家忙时下地闲了做绣活换钱养家,我可舍不得。”
摸着铜壶明显没了温度,杜氏拎起来,轻声反问:“你能舍得?”说罢也不等丈夫应声,提着铜壶去堂屋坐在火盆上,又开始收拾榻椅上的坐垫迎枕······
宋成华的手一直搭在额头,眼睛也没睁,屋内动静却听得清清楚楚,对于女儿与陈进的亲事,他其实也没那么生气,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能与陈百万做亲家,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可惜,陈百万家的闺女不好娶,去年他还琢磨要不要给老四聘了陈五丫呢。
若是老四老老实实在书院读书,娶了陈百万的女儿,即便秀才试一时没个喜信,也能住县里过得顺遂,可惜,目光短浅不说还是个急功近利的,半点都等不了,既如此,他又何必费那心思!
宋成华轻嗤,要是老四退学晚些时日,他还真不一定会同意陈家求娶慧慧,说来也是天意啊!
当初陈家请的媒人上门,他着实惊讶,心底却也暗自欣喜,原本想着等老四秀才试有所收获好给女儿说门县里亲事,既老四不读书了,那陈家对于慧慧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婆家了。
只是当初媒人喜滋滋说出两人天作之合、缘分命定这些说辞,宋成华心里很不得劲儿,难不成他娇养十多年的闺女合该嫁个傻子?
后来知晓陈家已经合过两人八字,心里不由恼火,陈家从哪知晓他闺女生辰八字的?不问还好,这一问,宋成华才知,看似娇气蛮狠的小闺女竟然有这等心计。
哼,背着爹娘自己拿八字与外男私合,这就是杜氏教出来的好女儿,真当他会拦着她奔好日子,就这些小伎俩,还想日后在陈家作威作福当家做主,真当能打拼出那大家业的陈百万跟他媳妇是吃素的不成!
眼下,宋成华对还未成亲的小儿子小女儿是彻底失望透了,他也不指望两人能帮他在县里经营人脉,就是乡里,如陈家这般的亲家,再来一个他也不嫌。
可惜呀,兴贤乡到底是乡下,多的是吃肉都舍不得多割二两肥肉的破家穷户。
至于大堂哥说什么“行事不讲究,女儿亲事不和毁人一辈子······”,宋成华微微摇头,不过是醋娘子吃酸梅罢了,有了陈百万这个亲家,过几年宋氏一门未尝不可再出一个里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