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沉积，好似下一秒就要劈头盖脸砸下来，阴冷的寒风掠过山林留下一地哗啦声，路边枯草更是七倒八歪直不了身。
采薇缩着脑袋吸鼻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冬好似比往年更冷，路上不见人影，她不由加快脚步。
老宋家在和陈家议亲，两个主角还是宋慧和陈百万的独子，听陈五说了这事儿，采薇第一反应是宋慧恨嫁日久“饥不择食”了！
兴贤乡，宋氏和陈氏都是大族，若是族里一般人家结亲也就罢了，可俩姓族长那是明争暗斗老多年，陈百万家跟陈氏族长关系不亲，可宋慧是宋氏族长的隔房侄女，这不是打宋成章的脸么！
尤其陈百万独子陈进，还是个痴呆儿，真真不负“地主家的傻儿子”的美名，宋慧嫁给他，无疑一朵牡丹花插在牛粪上！
一路独行，进了主街路上才三三两两有了行人，不过都神色凝重脚步匆匆，也没人与采薇打招呼，她缩脖猫腰操着手拐进了往老宋家去的巷子。
之前暗戳戳倒逼宋成章一回，这才有了后续顺利划地基起新房，甚至盖新房时宋成章家出力良多，后面也没出什么岔子，可谓顺风顺水，偏采薇的心总是放不下来。
无他，宋成章可不是那等闷亏自己吞的人，何况她一个隔房小辈的小辈，将宗族之主逼得卧病在床，甚至不得不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事儿怎么看都没完！
老宋家院子依旧，西院墙根下还留着垒灶台做席面时留下的烟熏黑迹，让采薇诧异的是，倒座廊檐下挂着晾晒的衣服，看来是有人搬进去了。
她站在院子中央往倒座门里瞅，黑乎乎什么都没看见，加之一股冷风直往脖子灌，索性吸吸鼻子往上房去。
东西厢房门窗都关着，毫无动静，好似没人一般，上房屋门已经挂上絮了芦花的粗布厚门帘，东间有亮光自窗缝泄出。
“爷奶在没？我进来了。”嘴里问着话，手已经摸上门帘了，不等屋内人应声，采薇已经掀门帘。
暖意扑面，一路都紧绷绷的脸皮瞬间灵活了，采薇呲牙咧嘴直往火盆处去，“四叔也在家呢，我还当没人呢！”
杜氏在听到声儿时就没好气，“听听，那是问人的话么！”同她一道在床上做针线活的宋慧、采芷没张嘴，倒是陈五丫轻笑道：“问话就得问‘有人没’。”在不在的，尤其问长辈，也太不吉利了，要是在二姐的婆家，可要被说没教养了！
“咱不搭理她。”话是如此，杜氏却下床拍了拍衣襟出东间。
正瞧见采薇恨不得趴炭盆上的没出息样儿，嗤笑道：“翅膀硬了要自己过好日子呢，咋，现在你们自己过还舍不得用柴？”
啧啧啧，怨气冲天！
她就烤烤手暖一暖，至于吗？采薇心里嘀咕，搓着手说道：“没柴啊，这么冷的天爹娘大哥他们上山砍去了。”
杜氏脸色缓和（欣喜）了不少，心想这大的上山砍柴了，留下小的在屋里冻得待不住，这不寻摸了回来，不过分出去单过也改不了懒蛋性子。
被杜氏剜了一眼，采薇莫名，见宋孝智坐一旁头一点一点打瞌睡，问道：“今年书院放假这早？”
本是随口一问，却点燃了屋里的两炮仗，杜氏骂她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家都快被冻死了还有心思操心别人。
宋老头就更直接了，“家里没啥事儿，有事儿你个碎女娃也干不了，家里没人不成，快回吧！”
被推着出门时，采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以为她想来呢，要不是直接去杨家会被传流言蜚语，她才懒得跑这一趟。
站在院门处采薇回头，东屋的光亮一直亮着，要是东屋是宋慧，杜氏舍不得大白天点油灯，可到底是谁呢，她到了竟然没出来瞧热闹？
要知晓附近邻居尤其是跟杜氏关系好的婆子，见了她就如同苍蝇见了蜂蜜，不上来叮一口算亏大发，方才那情形竟然没人出来，采薇不由好奇。
到杨家时还惦记着，与方婶儿打过招呼，进杨鸿之书房时还在猜测。
“你是······”杨鸿之伸手摸采薇脑袋，“冻傻了，这冷的天出门，也不怕大风把你刮走！”
采薇一把打下他作怪的手，不过摸着暖呼呼，与她快要被冻僵的爪爪形成鲜明对比，坏笑着抓住杨鸿之的手一顿揉搓，边搓边问：“冷不冷，冷不冷······”
屋里放着炭盆，又有小小的火炕，很是暖和，杨鸿之脸蛋红扑扑，笑着看她作怪。
明明是个小屁孩，可这眼神······采薇心里发毛，不过十几秒就丢开，装作扫兴道：“你可真没趣！”看到火炕上小被子凌乱，猜测人刚在炕上，蹦过去整个人趴着手伸进被窝感慨：“有炕真好！”
火炕在北方西北很常见，南边却是少有，杨家这火炕还是杨猎户得了县里医馆大夫的建议，专门花大价钱找人给儿子盘的，整个兴贤乡，估计也就杨家有。
当初盖房子采薇有心盘炕，可惜大堂伯嫌麻烦推三阻四，只能搁置。
“人就在县里，你一天东跑西跑不去找，现在活该受冻！”杨鸿之没好气。
采薇脸蛋贴着暖烘烘的褥子没说话，等杨鸿之凑过来瞧时，连忙起身，“我没事儿，就是舒服的不想动嘴。”
杨鸿之盯着她看了看，坐回炭盆旁的小杌子上，炭盆周围摆了一圈小芋头，他拿起火钳拨弄。
采薇又趴了回去，扭头看他，“乡里最近新鲜事儿挺多哈！”成功得了个白眼。
白了人一眼后，杨鸿之主动说起宋陈两家议亲之事，“······我娘听来的消息，这门亲事是你小姑姑主动求来的，她先是跟陈家五姑娘交上朋友······”
就是陈五丫自己也没想到，宋慧竟然抱着那种心思贴上她，当初还以为这人跟乡里旁的丫头一样，为着从她手里讨点好处呢!
心思飞转，抬眼瞥了旁边人一眼，陈五丫笑道：“听说你那侄女跟旁的丫头不一样呢！”
与陈五丫交好有一段时间了，听她这话，宋慧自然不会以为是人不知晓她侄女宋采薇的名声单纯一问，脸上浮起愧疚，温声道：“自来与家里不合，我们管不住她，人也不爱听我们的，就我爹娘说话都不管用呢！”
不论如何，先把关系撇清，省得未来五姑姐以为家里人都是宋采薇那性子，拖累她好事。
陈五丫轻轻一笑，没再多言，不一时，便起身告辞，“出来也大半天了，我娘要有事儿找我该着急了。”杜氏、宋慧自然是万般挽留，甚至拉出了吃晚饭的借口。
“不急，以后多的是在婶子家吃饭的机会，只怕到时候婶子要嫌我烦了！”陈五丫绸帕掩嘴，笑得亲昵。
这态度明显哄乐了杜氏，送一个小辈出大门时笑得合不拢嘴，一再叮嘱人得闲了来家玩儿。
待陈五丫带着丫鬟出了巷子看不见人，杜氏才转身，见女儿脸上神色，不由愠怒，拧了人一把，“有话回屋说。”
女儿和陈进的亲事，她有十个由头反对，女儿就有一百个反驳的说辞，自打媒婆上门到现在，她把后半辈子的气都叹完了，可有什么用？
女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嫁给陈进，她能有什么法子，再者媒婆上门且合了八字，眼看着就要定亲，她还能如何，杜氏气咻咻回屋，门帘甩得屋内涌入一股冷风。
看着她娘气急败坏的背景，宋慧咬住了嘴唇，宋采薇攀上顾公子，家里人明面上不说，私下却都一副与有荣焉以后沾大光的嘴脸，到她这里，就成了‘不听老人劝以后还要吃大亏’，这是什么道理？
她哪里就不如宋采薇了，宋采薇为了过好日子能攀上顾公子，她就不能为自己的亲事打算？
宋慧进门时眼眶泛红，屋里三人都瞧见了，却当没看见。
杜氏还在跟丈夫幺儿抱怨：“看看看看，这是个什么样子，说几句都不乐意听，以后吃亏了还不是回来哭！”
憋了好几天的眼泪，这一刻终于不受控制，宛如决堤的洪流，宋慧站在门口任泪水肆意流淌，“你们还是我亲爹娘亲大哥呢，就不能盼我点好，非得觉得我不如人，我得吃大亏······”
虽有门帘隔着，可她嚷嚷得这大声，被人听了去又得闹笑话，杜氏气得青着脸去拽人，低低道：“小点声儿，叫嚷的全乡人都听见你脸上就好看了？”
“陈进到底哪里不好，你们非要这么嫌弃？”宋慧执拗地站着不动，扫过屋里三人，非要问个明白。
宋孝智心虚地挪开视线看向火盆，他也觉得这门亲事好，可爹娘一味觉得陈进痴傻，嫁给他日后没好日子过······
宋成华拿起火钳，将地砖敲得邦邦响，“他哪里好，一个傻子，也就你觉得是个宝！”
宋慧不忿，陈进痴傻又如何，她进门就是陈家少奶奶，日后陈家的当家人，宋采薇是给顾公子买田买地，她可是为自己置办产业。
再说她是陈进明媒正娶、抬花轿吹唢呐迎进门，宋采薇呢，难不成顾公子还能娶了她不成，到时候怕连个姨娘都混不上，拿什么跟她比！
宋采薇拿着顾公子的钱财就在乡里耀武扬威，她以后管家了可是给自家置产，这门亲事，好的不能再好了，宋慧抹了一把眼睛，恨恨道：“放心，我以后吃了亏也不会找上门！”撂下话，扭身进了东屋后间。
正堂里宋成华、杜氏被气了个仰倒，絮叨着说抱怨话，宋孝智才开口劝，就被吐沫洗了脸。
“你还有脸说，供你读书这些年，前脚说不念后脚就撒手，书院又不退束脩，真是白瞎了家里花你身上的那些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