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阁宴席上。
男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响在宾客之间:“……还真有意思。”
沈六紧张地盯着台前的方向,她个子矮,此时被站起来的人群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瞥见风波宫兄弟们拔刀了。
沈六着急忙慌就想跑到宫主身边去,又被纯钧一把拽住:“怎么了?”
沈六这才发现了不对劲,不只是他,二师兄也没动作,他们都在愣愣注视着那个方向。
他们都比自己高,应该是看见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沈六有些急切:“你们快给我讲讲。”
二师兄磕磕巴巴:“对师尊告、告白了。”
“啥?”
“常师兄的剑都插反了,到现在动都没动,六子…我们要有师娘了。”
“不对,男的,那是……男师娘。”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怕语言叙述混乱,但沈六还是基于只言片语拼凑出了个大概,高兴起来:“是好事啊。不过这里全是摘星阁的走狗吧,哪个男子那么勇猛敢在摘星阁的地界表白风波宫宫主,我敬他是条汉子。”
二师兄艰难道:“是……摘星阁阁主。”
沈六:?
沈六大惊失色:“竖子胆敢侮辱我宫主…唔!”
她的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的嘴巴被纯钧堵住了。
纯钧死死堵着沈六的嘴,他早知此事,倒也不像自己的师弟师妹那样震撼,只是他想到一件事,猛然变了脸色——
在场人那么多。他敢保证,不出一日,有关于二位大佬的传言就能传遍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宣布这样爆炸性的消息,届时各方试探,会有多少请柬和书信被寄往风波宫,还会有多少前来风波宫来往拜访的官员……纯钧不敢想了。
除却尚且不知两边都情投意合的沈六,二师兄显然也和他想到了一处,二人对视片刻,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对未来激增的工作量的惊恐。
纯钧深沉道:“撤吧。”
接下来的事情让常师兄头疼就好,他们最好能快速找个闲活溜得远些,能摸一天是一天。
好在在场人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台上二位大佬身上,三人溜走的还算顺利。只是纯钧路过某个空置的位置时,有些停顿:“那个位置,原本坐着的是个提着鸟笼的男人吧。”
二师兄:“可能是中途离场了,怎么了?”
纯钧皱眉:“总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
……
贺玄青的酒醒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不好做出太大动作,贺玄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你疯了。”
她试图抽回手,但她根本没有成功。
谢止依旧牢牢地,攥紧了她。
或许本体是蛇的缘故,谢止的体温总是会比常人要凉上一些,此时他的手掌触感如同玉石,但是指腹有作画抚琴时留下的薄茧,摩挲在贺玄青的手上,又趁着贺玄青不注意的当口攻城略地,与之五指交叠,紧紧相贴。
他盯着眼前的贺玄青,声音是极度的冷静,自顾自说:“都说贺宫主一诺千金,想必不会摧毁诺言。”
贺玄青皱起眉,根本想不通他这样做的理由:“你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你可以事先和我商量……”
“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罢了,我本来就是你的枕边人,现在,只不过是让大家都知道了这一点罢了……唔。”
贺玄青一把捂住了他的唇。
不能再让他说话了。
若是人少些局势就都还能在可控范围内,但该死的,今日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谢止给在天衍有些朝堂有些官衔的官员和仙盟有声望的宗门都递上了请柬,甚至丝毫没有做出限制,那么大的噱头,若她是路人她也会要跑来瞧上一眼。
他早早就计划如此。
他疯了吗?
贺玄青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替谢止思索着善后的方法。
宴会潦草收尾,方才倒地的摘星阁管事晕乎乎地站了起来,像是游魂般遣退了宾客,风波宫那些人居然跟着宾客们一齐离开了,摘星阁弟子们也像丢了魂似的想要跟着一起走,又被自家管事给骂了回来。
贺玄青对上那老人深沉的视线,心虚极了。
这件事总归是因她所起,他身为摘星阁多年的老管事会对自己不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陈管事没有,陈管事似乎早有预料,他一言不发地退出大殿,又替他们关上了门。
“没有关系。我会封锁消息,若是有人泄露消息,我也会将他们打为流言。”贺玄青安抚着谢止,“这件事不会影响太大,你……”
“没有用的。”谢止看着贺玄青,与她五指相扣的手至今都没有松开,“事已至此,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不出半日,这里发生的事就能够传遍天衍。”谢止看着贺玄青,笑得非常漂亮。
他放下了阁主的架子,如今他做的,就是他真正想要去做的事。
贺玄青没有想到合适都补救方案,此时对谢止有些急切的不满:“你知不知道你会给自己惹出多大麻烦?”
谢止像是不太明白:“为什么?”
“我如今是奸臣,你跟着我,史书也会记下你的名字,把你刻在耻辱柱上生生世世都得背上骂名。”贺玄青恐吓道,“我死了你也得跟着挨骂,多划不来。”
“那就一起死。史官会怎么写?写说你是奸佞我是叛党,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并在一起,破破烂烂记在史书上。”谢止歪着脑袋想了想,评价,“还挺浪漫。”
这人简直就是在胡搅蛮缠。
贺玄清被谢止弄的没了主意,愤愤骂了声:“疯子。”
“你就当我是疯了吧。”
谢止笑了起来。
他的眉眼疏朗,那不含半点阴霾的笑容,与印象里的阴郁形象全然不同,这让贺玄青突兀软下了心肠。
贺玄青耐心劝解:“你只是初时体会到男女之欢,才会有所留念。”
谢止定定看着她,唇角勾了勾:“你上瘾了。”
“我说的是你……”贺玄青被他这句话噎得卡了壳,她咳嗽了几声,飞快转头四望,好在大殿现在没有人,管事的还贴心给他们二人带上了门。
贺玄青脸颊泛起微红:“不要乱讲。”
“你是女子,男子会不会上瘾你怎么会知道?除非推己及人。”谢止按照线索推理,“你上瘾了。”
好有逻辑。
贺玄青是真的很想缝上这厮的嘴。
她明明是在绞尽脑汁给他的行为寻找借口,当事人却根本不领情。
“那还能有什么缘由?”贺玄青有些生气了,“不管是什么理由,这都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更不需要去拿你的前途冒险。”
“你只是一味推拒,若我不把自己与一起死死绑在这座战车之上,你就会抛下我,再也不会回头,所以我一定要这样做。”
“至于原因——”
谢止将她的手扯到自己的胸前,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因为我喜欢你。”谢止,他的眸间清浅,在灯光的照耀下仿佛也清澈宛若流动的月光,但这泓月光,此时正专注地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笼罩在其中,化为翠色眼瞳中一个小小的人形。
谢止看着贺玄青难得怔愣的模样,耐心又重复了一句。
“贺玄青,因为我心悦你。”
贺玄青盯着谢止,艰难道:“不,这些情愫,不过都是你的错觉而已,你并不喜欢我,你只不过是在逡巡着傀儡的幻影,所以才会喜欢我。”
……
当年听说谢阁主要封印记忆入鸿蒙境历练,贺宫主纡尊降贵,以一丝魂魄为傀儡入鸿蒙境助其破境。
但贺宫主不晓得,谢止谋算了那么多年,怎么不可能会让自己落得个任人宰割的境地,更加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手。
他早就做好准备,等着贺玄青对他做一些离谱的事情,譬如攻击,譬如囚禁。可他没等来的算计,反倒等来了一个神志模糊的贺玄青。
他很清楚这是玄青又找了个法子戏耍于他。
她既然想浪费时间玩这种无聊的游戏,那他也乐意奉陪。
谢止无所谓地想。
他甚至作弄心起,想要哄骗这个酷似贺玄青的小傀儡说些荒唐的话,等着用留影石录下来好在他破境后找机会狠狠嘲笑于她。
但……
贺玄青唇角带笑,乌发散在床榻之上,她的脸颊微红,眼眸眉梢全是她自己不知晓的惑人情态。
“心悦,心悦阿止。”
“心悦,阿止夫君。”
谢止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狼狈离开的。
他最后站在了院落中的深井前。
井底清澈,水面上一丝波澜也无,里头正照着一个落荒而逃的自己。
回忆无比清晰地涌入他的脑海,那些相处的点滴,旧日的情愫,再难自欺的思慕,宛若巨锤重重捶向他的心房。
无处遁形。
谢止看着面前乌发乌眸的女子,认真道:“贺玄青,我从头到尾都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想要什么,我亦从未在你身上寻找过他人的影子。”
“我所思慕的,甚至因此生成心魔的,唯有你一人而已。”
贺玄青怔愣站在原地,有一缕长发粘在她的唇边,显得她有几分娇憨。
谢止唇角勾出抹浅笑,他轻轻地,替她拨开那一缕头发:
“我早就知晓,只是一直都不愿承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