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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单是一瞧,便能瞧出您的模样,那确实是真龙之相啊。”
“如今天衍奸佞当道,小人繁多,您这一出现,可是给我们指引了条明路。”
“是啊是啊,只要您能证明自己的身份,真是天衍皇族血脉无误,我们必将拥庇您,成为您的臣属。”
太子坐在客席,对着众人举杯示意,视线却若有若无,瞥到了坐于主位上的男子——那位摘星阁阁主,传言中修行已入至臻境的术道大家,谢止。
人群熙熙攘攘,觥筹交错,谢止坐在台上,神色冷寂,与人群格格不入,颇有种出尘仙人的模样。
管事匆匆而来,对着谢止俯身交代了几句。
也不知那管事说了什么,谢止冰冷的视线在刹那柔和下来,眼角略漏出了抹笑意来,那笑意转瞬即逝,宛若冰山雪融,繁花盛开,竟有几分惑人之景。
太子看着眼前这场景,有些不屑。
他向来瞧不起身为男子却学女子那般涂脂抹粉,更瞧不起此人身为谋士不习武道却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他这些日子在天衍四处游历,看惯了那些氓流假借谋士的名头施行骗术,自然认为谢止也是如此。
当然,这一切还勉强在他的忍耐范围内。更让他不满的是,这些人既身在天衍国土,哪怕是修士也该是他的臣民奴仆,这些修道者就该将他尊为主位,哪里还需要走现在这个流程。
但事已至此,能让他们信服也是好事 。太子将视线落在了席上其中一人身上,便是那人将他带入的仙盟。此人会意,下一秒便瞅准时机,对着谢止举杯祝酒:“您是这普天下修为最高的谋士,有您亲眼确认,咱们才能放下心来。”
谢止微微点头。
陈管事上前,穿过众人对着太子行礼道:“那便请殿下入内阁与我们阁主详谈。”
胆眼看不出来自己的身份,还需要入内交谈确认,此人果真是装神弄鬼吧。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实际上他就需要此人替自己正名,于是面上太子依旧颔首,礼数谦恭地随着陈管事走入了屏风后。
……
仅只有一道屏风相隔,屏风外宾客们饮酒作乐,觥筹交错;屏风内却雅致清幽,有道道青烟自香炉中蜿蜒而上,是让人定心安神的檀香。
谢止与太子面对而座,没有丝毫客套的意图:“你认识贺玄青?”
太子有些疑惑。
谢止以礼相待之,居然只是在询问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但太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传言此人曾与清禾公主师出同门还相处过一段时间,想必曾自她妹妹口中听到过什么,所以想要借此确认自己的身份。
实在是谨慎啊。
“贺玄青便是当年的清禾公主。”太子回答得十分坦然,“我与我妹妹同出一父,她出身下贱,出生后又因我父亲忙于征战,一时失了管教,性子也染了氓流的脾气,怕是不太好相与吧。”
传言这人与自己这妹妹的关系奇差,想必梁子在苍坪山时就已结下,太子揣度着他的心思,嘴上说着的都是他认为谢止会想听到的话。
但谢止的眼眸微垂,既不打断,也不接话。
这让太子有些尴尬。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清禾公主的真实身份虽然隐秘,却也算不上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闻。
想要打动此人,怕是要拿出些更隐秘些的秘密来。
“你曾与她一同修行,怕也曾听说过她的经历。”太子叹了口气:“当年她是怎么同你说的,说她的娘亲出身卑贱,因此在宫中被人忽视冷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实际上我们皇庭哪怕再不看重子嗣,却也不至于让皇嗣落得个没有爹娘管束的程度。当年宫中的确曾有位娘娘死于难产,当时母损子亡,我父皇嫌其晦气将之草草埋葬,但那却并不是清禾。”
“自那之后,宫中却多出来了位公主,最恐怖的是此人容貌竟与那已故的皇妃有些许相似之处。”
谢止皱起眉:“有没有可能是你记错了,你们怎能无端将恶意倾注于一个幼童身上。”
“她什么时候无辜了?”提及此事,太子有些激动,“我还试探过,那样一个小孩子,在寒冬腊月里被扔进荷花池足足泡了两个时辰,被拎出来的时候还有气息,她怎么可能没被淹死……”
“她怎么可能会是人呢?”
……
“只是废了一只手而已,有何所谓?”
京城,一处偏僻宅院内。遥光看着面前这个来回踱步,愤怒斥骂着的男子,压着脾气道,“翻供便翻供了,她肯将你放出来就好,日后大不了再换个功法修行便是了。”
“那可是我的半生心血。”绪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素来在自己面前温柔的女人,“你竟敢要我放弃?”
那不然该如何呢?废了就废了,找她又能顶什么用处。
但这件事毕竟是她的下属所为,遥光有些理亏,还是低声哄道:“我们南疆有圣物功法,可重塑肉身躯壳。”
绪冥眼前微亮,将信将疑:“果真?”
遥光点了点头:“只不过这族内圣物被我哥哥牢牢把控,除非我能实现谋划,否则怕是难以请动圣物出山了。”
前半句是真话,后半句却在说谎。
实际上她想取得那本咒法容易,不过南疆祝咒向来阴毒狠辣,想要实现此等让人叹为观止的效果,还需要找到一头修行足有百年的异兽为引,以其精血铸造,方可炼成。
若是寻常遥光会对绪冥如实回答,但如今绪冥功法被废,百年异兽又着实难寻,她担忧他没了斗志,说清楚反倒不美。
遥光分析的再正确不过,她这两句话着实起了效果,绪冥当即便冷静了下来。
遥光自己也松了口气,趁机说明了自己的困境:“如今天衍戒严,有许多眼线盯着,金羽卫甚至每过三个时辰就得敲门检查,我不能出来太久。”
眼看绪冥还是不肯说话,怕是还在生她的气。
“这次虽然没有与你商量就自己做了决定,也实在是情非得已啊。”遥光牵住绪冥衣袖,软声道,“那些天衍人实在不好说话,要不是我利用借口拖延了片刻功夫,怕是如今已经被赶出城了。但哪怕用了这样的借口,被这些天衍人赶出去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驸马这次找我,可是有了什么好方法?”
遥光既是公主又是美人,公主千金贵体,却对着自己低下头颅;美人低眉臣服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生愉悦的。绪冥看着遥光,虽然依旧对她之前的行为有所不满,但那份不满在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后也消解了几分。
“办法……倒是有一个。”绪冥道。
遥光的眼睛亮了起来。
绪冥居高临下,手指指向窗外:“你杀了他,我便与你说。”
遥光顺着他的视线缓缓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正在巡视警戒,对此毫无所觉的侍卫长。
……
“其实你既提了这要求也是好事。”绪冥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女人,像是在思索,“南疆既是要迎清禾公主,和亲之事这般重要,那也必然是要风光大办一场才是。”
“你干脆就以此为借口,请入皇家陵寝迎亲。”
遥光声音沙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南疆信奉狼神,认为自己是神选之人。”绪冥叹息道,“在我们天衍,也有自己的护法神灵。历代皇族血脉中都会有几位青龙传承,更有甚者会在梦里受青龙感召,他们会选拔受真龙传承者为帝王,天衍传承,代代皆是如此。”
“青龙现,朱雀显,可往后传承越来越稀薄,青龙神魂也越发残破,朱雀更是不知所踪。自那位曾感召青龙入梦的帝王死后,往后百年后竟无一正统。”
“也正是这个时候,或许是天衍失了龙神庇佑,鬼魅横生,魍魉邪行,自天衍腹地山脉间竟还开出了个口子,那山门每年都会对外开启一次,只要一开便会放出无数灾祸,为祸人间。世人将之命名为风雪涧。”
天衍人并不曾将这些故事挂在嘴边,遥光此前从未听说过这段秘闻,但这种故事实在离奇,说是奇闻志怪也不为过。遥光皱了皱眉,并不明白绪冥此时提起这个传言是有什么目的。
“五十年前,青龙血脉重现世间,自他出生起便有祥云在侧,霞光冲天。更重要的是在他长成之后,天衍皇庭中突兀多出了位懵懂无知的婴孩。”
“那位婴孩既无父母,亦无出处,这孩子的过去隐藏在黑暗里,现在却展现出了邪异非常之处,不仅生命力非常顽强,学习速度还异常快。”
“是、是朱雀?”
绪冥颔首:“当时宫廷那些侍从目光短浅,将珍珠当成鱼目,任其自生自灭,等先帝回京后才反应过来。”
“清禾公主的身份竟如此、如此传奇,难怪当时我提起此事时,天衍皇帝发了那么大脾气。”遥光打了个寒颤,“可她都死了那么久,况且她既是、是……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在渎神?”
绪冥笑了:“朱雀又怎么会死去呢?”
遥光瞳孔微缩。
绪冥没有理会正惶恐不安的遥光,他转头,视线落在了窗外空荡荡的庭院上:“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师尊为何大权在握,却从不曾对皇位有觊觎之心吗?”
他师尊便是……
来往于朝堂风波宫之间,他既为贺玄青的徒弟又为皇庭的眼线,他在多久之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此人口口声声说恋慕他的师尊,遥光还曾好奇过贺玄青究竟有何本领能引得这样一个人的全心钦慕,如今看来,他喜欢贺玄青,究竟喜欢的是什么?
“你亵渎神明,不怕遭受报应吗?”
遥光早已僵在原地,她此时就跪坐在地上,面露惶恐不安的神情,浑身颤抖着。
在她的身边,赫然躺着位身披铠甲,身材魁梧的南疆人。
侍卫长躺在血泊中,双眸死死望着遥光的方向,杀死他的刀自他前胸穿过,并非一击毙命。他明明有反击的机会,但直到死去,他跨在腰间的刀都始终并未出鞘。
“渎神……”绪冥像是想起什么,微微勾起唇角,“先做这种事的可不是我们。”
他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女人,略弯下腰,替她一点点拭去粘在颊边血痕,“只是死了个侍从而已,不要乱了分寸。”
“毕竟倘若此次行动失败,在这里的南疆人也会死去。”
“因为但凡接触了这个秘密,我师尊都不可能放你们活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