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来的当朝太子?
新帝年幼,房中虽有妻妾,但尚未孕育子嗣,更不用说是位能立得起来的太子。
若此人是在说谎,又有谁敢冒大不违撒这样的谎。
但若是真的,天衍皇帝好端端在皇宫坐着,这天下又有谁敢说自己比如今在位的皇帝更正统。
这传言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却偏偏流传了下去,如今市坊间虽然不曾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闲谈,但私底下讨论得如火如荼,那些仙盟门派对之也礼遇有佳,还真给这太子集结了一批拥庇他的势力。
“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敢光明堂皇说出这种事来。暗地里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毕竟说自己是太子还未说是皇帝,事情未明朗前,也计较不上他们窝藏反贼的骂名……怎么着,你心情不好?”叶经义撑着下巴坐在床边,看着面前的女人道。
“无妨,你接着说。”贺玄青摇了摇头,举杯敬茶。
“仙盟与朝堂虽有盟约,但毕竟不是相互管辖的关系,一些小门派或是小宗门以上客之礼对待此人,说好听点是为皇庭看顾流落在外的血脉,实际就是想投机,若是这太子赢了能赚不少好处,太子被清剿对他们而言也没什么坏处。”叶经义端起茶盏,耐心分析,
“不过依我看,他们未必想要插手朝纲,只是......”
贺玄青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只是看不惯我罢了。”
“那些小宗门不事生产又驻扎在险峻之地,靠着的就是拦路劫道才能养活门生。你这些年大兴土木,寻常走夫商贩要想运送货物,都会选择更低廉更安全的官路,那些险路无人敢走,算是断了他们的营生,他们自然想找机会拉你下台。”
“但你都知道他们要算计你,你为何不反击回去,这太子在仙盟各宗门转了一圈,你居然还有空闲在这里喝茶品茗,还能笑得出来?”
她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是这件事与她无关那般,叶经义气得直拿茶盏敲她的头顶,又被贺玄青轻巧避过:“他没来找你吗?”
“自然是来了,又被我赶了出去。”叶经义挑眉,“我们摧岳宗名门大宗,又岂能是什么牙花子都能来讨饭的地界。”
“南疆兵马在外虎视眈眈盯着,那批南疆人憋着坏水,还未离开,自己人倒是先斗起来了。”叶经义说起这件事时都觉得有些讽刺,他撇着低眉饮茶的贺玄青,还是安慰了句:“外头说话难听,你别放在心上。”
无非是说她牝鸡司晨,窃天命逆行倒施,最终会遭报应。
贺玄青撑着下巴,做了评价:“这么多年了,说的全是老三样的东西,倒也不见腻。”
“你能看开就好。”叶经义道,“你不想回击也是好事,依我看我们剑修就不该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心练剑好好飞升才是王道。”
“你日后若是不想当这风波宫宫主,倒是可以来我摧岳宗练剑,我收你为亲传……”
被贺玄青瞪了一点,叶经义若无其事换了说辞,“按年纪我比你年长,我收你当义妹,可好。”
“得了吧。”贺玄青笑着道,“你们这些大宗门规矩太多,传承也得紧着有血脉联系的弟子,我早习惯了这个姓名,可不想改。”
“家传绝学,向来如此,要是随便一个过路人都能学了去,我摧岳宗还怎么过活。”叶经义嗤笑道,“不过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若你想,不必拜入宗门也可以学习我宗门剑法。”
功法传承对宗门世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饶是贺玄青都有些惊讶:“那可真是份了不起的殊荣了,叶掌门看来果真很看重你。”
叶经义:“这件事倒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师父很早之前就下了命令,不过我也不晓得缘由,许是被摘星阁阁主气着了吧。”
这件事居然还与谢止有关系。
贺玄青饮茶的动作停了:“什么?”
“当年谢止找上了我说要见我师父,我还想着自己从未和术士比过,一时心痒就将他迎进了宗门,未曾想他见到我师父的第一眼,便当着众弟子的面找我师父要剑法。”
“我师父好声好气问他想习轻灵婉约的剑法,还是要走刚烈迅猛的路数。”
“他居然说都要。”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叶经义提起此事时依旧气得跳脚。
“还什么都要,他怎么不去捞天上的月亮!”
贺玄青盯着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住了唇。
“后来我师父遣退弟子,与他密谈。我站在门外偷听,只听到师父说了一句覆水难收,让他勿要执着,就被赶了出去。”
“再往后,我师父便下达了这道指令,定是被这小子气到了的原因。”
“听说当时仙盟世家凡是个习剑的,都被他骚扰了个遍,他一个习术数的要剑法做什么?就是个纯疯子。”
眼看贺玄青并不言语,叶经义继续道:“其实也能理解,想想看这些术士傍天道修行,成天修行就为了贴近天道。”
“可天道能是什么好东西。天道要是真想让修士飞升,定会尊着捧着。何必天天降下天雷劈咱们。所以这些成天跟着天道混的谋士要么神神叨叨,要么就成了疯子。”
“大道三千,各有千秋。”贺玄青不是很赞成,“术士知天命晓天机,倘若亲身插手改变天机定会遭受反噬,所以才只能借由谶语、预言之类的东西作为指引,这些手法,在我们武人眼中,自然会显得神叨。”
“呵,怎么不能插手了?依我看无非是觉得不涉及自身利益才不愿行动罢了。”叶经义不屑道,
“你与他关系不好还真是做得再正确不过的一件事,倘若不是我亲眼瞧见那小太子入了摘星阁,他还躬身迎接,就凭他那成天装作一副孤傲清高的样子,我还真信了他害怕反噬,所以撒手不管人间事这回事了。”
贺玄青微微皱眉:“他去了摘星阁?”
“可不是,如今还在摘星阁里坐着呢。”叶经义看着骤然站起身,似乎是要急着赶路的贺玄青,有些疑惑,“诶,你急什么?”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贺玄青已然远去,看来他们这些当官儿的都挺忙。叶经义无法,只得隔空喊道:“怎么样,你想学我这山河剑吗?”
贺玄青摆了摆手:“我已经不再需要剑法了。”
“你不是才废去无情道。”叶经义不明所以,“你修的什么功法?”
“修行也好,雷劫也罢都是天道留给世人的考验,达成考验后便能飞升。”贺玄青回眸看着叶经义,长睫下的眼眸冰冷,“而天道给我的考验,我从开始时便知晓。”
……
天衍皇宫,明初帝正在发脾气,上好的汝瓷盏落在地上碎成齑粉,小太监被砸得头破血流,瑟缩着在殿前跪成一片。
林公公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那小太监脸上留有鞭痕,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旧伤叠着新伤,显然是被折磨了很久。也不知明初帝到底哪里来的怨气,要这样针对此人。
林公公目不斜视,走到了明初帝的身侧:“动气伤身,陛下乃天子,可千万要保重龙体。”
“天子?”明初帝冷笑一声,“现在都在传那得了天命的太子,说什么他有龙气紫光披身,才该是天衍名正言顺的皇帝。还有谁能记得天衍还有我这个皇帝?”
林公公垂眸:“不过是市坊间小范围的传言,尚未成气候且已被清剿干净。”
明初帝怒火平息了些许:“这种事情就连提都不能提!风波宫审了没有?就该把传这些没影子流言的人全拉出去斩了,落得个干净。”
林公公摇了摇头:“陛下,近来风波宫宫主庶务繁忙,无暇他顾,只将几个主要谣传的流民抓了进去......”
“抓些哨子能抵什么用?”明初帝疑道,“这天衍还有什么事比朕的事情还大,需要阿姊耗费心力?罢了.....她既忙着朕去审好了,那劳什子的太子抓了没有?”
“没有。”
明初帝皱眉抬眼:“为何不抓?”
林公公:“此人得仙盟众宗门作保,想要抓他怕是得多费一番功夫……但依奴才的想法,您当年继位大典并无龙气护持左右,贺宫主不往下细究,也恐是心虚,害怕牵扯出了旧事。”
天衍帝王讲究皇权天授,历朝的皇帝继位时都会有天相异现,如今这荒谬的太子之说能有人相信,无非是传言明初帝登基时未见祥云,天衍这些谋士术道者又瞧不出他身上的龙气,才会惹出那么多流言风波。
旧事指的什么宫中这几人再清楚不过,明初帝当即神色微变。
他此时也顾不上摔东西了,理了理衣袍,疾言厉色:“都过了那么久,反贼党羽早就除尽了,他们狗咬狗杀了除了不少皇嗣,天底下除了朕还能有谁有资格当这个皇帝?”
林公公一如往日般弓着身子,此时提醒明初帝:“也不是全都死尽了。”
“你说阿姊?”明初帝这时候脑子还是清楚的,当即反驳,“你还想算计我阿姊?”
他看着林公公,面露冷嘲:“当年,若不是你们逼迫,我阿姊早离了京城,或者听从贺暠的旨意离京远嫁到南疆去。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好意思提我阿姊。”
贺暠便是当年那位曾拟国号为赤乌的皇帝,他临死前下的最后一道御令,就是让他的侄女远嫁入南疆,可惜并未执行就被斩了头颅,被打成了佞党反贼,至今还被钉在耻辱柱上。
当初这件事并着皇庭子嗣被杀戮之事一并被认为风波宫宫主动的手,但明初帝心知肚明,贺玄青就算再凶残也不会残杀手足,皇庭子嗣能单薄到这一地步,少不了这位太监在背后推波助澜。
或者说,是这太监背后所代表的……
“如今这南疆使臣拿着圣旨要我履行当年的旨意。”贺容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林公公的视线里带了些快意,“朕被夹在其中委实为难,林公公,若朕与他们说明白,说清禾公主当年其实没有死去……”
“贺暠下这样的旨意那是他蠢,陛下想重提此事说明陛下糊涂。”林公公视线阴冷,“以贺玄青的身份,她绝不能离京。”
明初帝唇角微勾,有种小孩恶作剧到大人头上的欢喜:“是吗?”
林公公也不辩驳,只是垂眸道:“流淌着皇族血脉的可不只有贺宫主,陛下许是忘了,当年赤乌之乱,不是还有位离宫不知所踪的太子吗?”
“失踪了那么多年,你有本事找就去找好了。“明初帝不屑道,“还是你真以为传言中的那人便是当年的那位太子。哪怕真是他,此人当年便夹着尾巴逃出了城,就算回来又能闯出什么事来?如此怯懦不堪、薄情寡性之人,如何能取信天下。”
“说到薄情寡性,可这与陛下又有何区别。”林公公微微叹了口气,“陛下口口声声说要待您的姐姐亲善,还不是对她动了手。”
“朕与阿姊之间的事岂是你能评判的?”明初帝冷笑道,“若非……朕当初的确对阿姊动了手,但那蛊毒毕竟也没有发作,朕的谋划没有达成,上天给了朕弥补的机会……”
明初帝早就有预料,闻言更是冷嘲出声:“除了那次以外朕不可能再对阿姊动手,不管你们有什么企图,最好都给朕吞回肚子里去!”
林清唇角勾了勾,像是露出了抹嘲讽的笑。
这笑容转瞬即逝,正在发脾气的明初帝没有察觉。
“就算外头传言天子又有何妨?只有朕才是正统,只有朕才是这天衍名正言顺的皇帝!”明初帝自桌上捡起一碗茶盏,将之重重砸到了林公公的面前。
林公公避也不避,被茶盏砸中,步伐匆匆,离开了书房。
随行的小太监慌慌张张跟在他的身后,生怕被其迁怒,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当年刚从掖庭见到陛下时陛下还是个小孩子,瘦瘦小小缩在后头,不爱动也不爱说话。”林清像是陷入了回忆,“后来贺宫主费了不少心思,在宫外收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物件送进宫中,陛下才好了些许。却依旧认生,阖宫上下除却贺玄青。他谁也给不出好脸,每日都坐在宫中瞪着宫门方向等,等得烦了才会问我,林公公,阿姊何时会来。”
“但贺宫主向来是很忙的,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次,再往后贺玄青继任风波宫,半年也未曾有机会得见,再后来,他也就不等了。”
林公公也算是在御前伺候的老人了,他忽然提起此事,结合方才的争吵,小太监连忙为林公公说话:“公公您照顾陛下多年,陛下早晚会明白您的苦心,知晓您这样做,全都是在为陛下打算,为天衍分忧。”
林清摇了摇头:“只可惜时日渐长,陛下羽翼丰满,也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了。”
林清指的是前朝,这些日子前朝变法之事开展的如火如荼,矛头直指京中权贵亦或是像林清这类旧臣高官。
这些人都觉得是陛下荒唐,又在不理政事把事情全都踢给宰相胡来,但林清自小陪着此人长大,知道这件事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一个不听话的、快要失去掌控的青龙之子,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小太监不清楚前朝事,还以为林清还在为方才发生的争吵生气,连忙劝慰起来:“公公您消消气,消消气。”
“后妃之中,可有人孕育皇嗣?”
小太监摇了摇头:“还……未曾。”
陛下自己这皇位坐得心虚,如今正值壮年,更是万分小心,断不敢真让后宫妃嫔诞下什么真龙天子抢了他的位置。
林公公不愿多言,小太监提建议:“如今有关于那太子的传言四起,每一桩都真真儿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我们可是要去找寻那位太子?”
林公公皱起眉:“这桩事风波宫管过没有?你又怎知这不是贺玄青刻意放出来的计谋?”
小太监被劈头盖脸挨了这顿批,不敢再出声了:“……”
“若我们真去找寻,就真要和殿下撕破脸了,为了这似真似假的消息,不值当的。”林公公叹息道,“可惜当年那件事没有成功,贺玄青若真成傀儡,朱雀归位,真龙自显,我们又何必会因这种小事而烦忧呢。”
他们明明做了两手准备,哪怕蛊毒未成,只要贺玄青坚持修行那本无情道也能达成谋划,谁也想不到贺玄青竟然有如此胆魄,敢废掉自己苦心修行了那么多年的道统。可以说自贺玄青废无情道开始,他们就彻底落入了被动之中。
“现在也就那小皇帝还会觉得贺玄青不去修行无情道是天命所至,也难怪,朱雀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小太监有些惶恐:“那我们就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如今这小皇帝坐稳了位置,想像当年那般拿废帝充做威胁已经不可能。贺玄青不受控制,放任她发展下去他们只能等死。
“无妨。”林公公冷笑,“他硬气不了多少时间了。”
“无论是南疆威逼,还是如今的太子之说,现在发生的每一桩事,都对他没有好处…”林公公冷笑,“他想要有机会,朱雀也不会答应。”
“陛下很快就会回心转意,与我们站在一起。”林公公看着深宫中翻卷着的层云,“这宫闱间肮脏事不少,如今太子重现时间,想必会扯出当年的许多旧事来。”
小太监恍然大悟:“您想以此逼迫小皇帝就范。”
这些事情放在百姓眼中,只能算作饭前餐后的八卦闲谈,但放在有心之人辟如小皇帝的眼中,就是在指着他的鼻子质疑他血脉有异,质疑他非继任大统之人。
狗急也会跳墙,届时小皇帝会做出什么举措,那可就不一定了。
林公公摆了摆手,示意噤声:“只是好奇而已,若是听闻了这些,贺玄青又会做出什么呢?”
……
贺玄青要做什么?
贺玄青自叶经义口中听到消息,几乎是一点迟疑都没有,飞快赶去了摘星阁。
熟料她刚到门口,那陈管事就像是早有预料,正正堵在门前,客客气气帮她披上了外衫,又说阁主正在待客忙碌,将她客客气气送出了摘星阁。
贺玄青想要翻墙,刚翻上墙头就撞见了笑眯眯站在墙前看着自己的陈管事,他瞧见自己,于是嘱托自己小心些,不要崴到脚,简直活像个门神一般。
谢止身为术士,知晓天机,算无遗策,自然算出了她会从哪面墙翻进去,甚至还算到了现如能克制住贺玄青的又是哪个人。
没错,自那夜强闯摘星阁过后,贺玄青就打心眼儿里不太想见到陈管事。或许是因为他两鬓发白的样子太像长辈,又或许是他亲眼撞破了他们之间……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贺玄青真就被这样轻易防了出去。
贺玄青披着那件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衣袍蹲在摘星阁门口,还有些发懵。
她自说过要自己调查,那也是她来调查谢止的事。
谢止怎么查到她的头上去了。
简直,简直是倒反天罡。
贺玄青怒了。
小青这也算模拟练习了,家里偷偷养那么多东西,蛇蛇来了也得炸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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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