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是要先设立条件，尽可能吊出对方的筹码，就像当初她对待谢止，想要迫使他与自己达成合作时所做的事。
而不是像谢止现在，还未商议好条件就底牌尽出，这可不是谈判时该有的模样。
一阁之主总不可能连这点谈判的技巧都没有，要是谢止真这么好对付，他也没办法成为多年来让贺玄青只消是提起，都能恨得牙痒的死对头。
但谢止既不图谋风波宫的势力，又对摧岳宗毫不上心，贺玄青微微皱起眉，想到了别的可能。
贺玄青看着面前表情似笑又好似在难过的谢止，开口询问：“难不成你……？”
恰在此时，有风拂过二人身边，吹起林叶簌簌，更显小镇寂静无声。
但贺玄青和谢止的脸色却在刹那间同时有了变化，贺玄青的动作更快，橙芒自她身侧激射而出，冲着角落迅猛袭去：“谁在那里！”
贺玄青动作干脆利落，在声音传出的下一秒就随橙芒跑入巷口，没有照明，阴影吞没了贺玄青的躯体。谢止想随之而去，却听身周传来了几道粗重的喘息声。
这座原先死寂的小镇此时却像是忽然活了过来，无数道目光自角落暗暗窥伺着谢止，像是在做着某种无声的警告威胁。
他们在阻拦自己走入那个地方。
他们想要分开自己与贺玄青。
谢止顷刻间便做出了判断。
但谢止不为所动，往贺玄青消失的方向又前行了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
呼——哈——
低沉地，宛若野兽般的喘息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又随着谢止的步步接近而变得越发清晰激烈。
终于，在谢止尝试要踏入小巷之时，那些窥伺目光的主人逐渐自黑暗中显露出身形。
那些人穿着粗布麻衣，看样子应当是村子里原本的居民，只不过他们筋骨凸起，浑身僵硬，口中冒着尖锐獠牙——
是毛僵。
这座小镇里，密密麻麻全都是毛僵。
他们将谢止包围在了其中。
……
贺玄青跟随橙芒疾行，一路追随到了巷口，走入一胡同之中。
贺玄青看清了胡同里的人，表情惊疑不定：“是你？”
胡同口里站着的，赫然正是他们刚入这座小村落时，贺玄青在门口遇见的那位名叫小芙的孩童。
她手里还拿着树根，安安静静站在原地，曈曈树影倒映在她背后，夜色下更显阴森。
贺玄青放柔了语调，神色惊疑不定，但看见那孩童时下意识关切问：“你是村里的小孩吧，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你快和我离开，这里很危险，你……”
小孩拿出口中树根，脸上丝毫没有孩童应当有的天真：“你早知我身份有异，装什么？”
贺玄青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有些讶然，像是没有明白她为何要这样说，但她犹豫片刻，还是冲着她伸出手：“你说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懂。其他事情都先放一放，快走，这里很危险……”
她的表情不似作伪，小孩观察着贺玄青的反应，忽然间就有些拿不准了。
层云翻卷纠缠，在夜色下犹如化不开的浓墨。就连月光都被这些云层遮蔽，显示出某种妖异离乱的奇诡感。
眼看那孩子迟迟没有伸手，贺玄青伸出的手彻底放了下来。月色下，关切的眼神不再，贺玄青忽然唇角勾起，忽然笑了起来。
“哈——”她站起身，神色与刚才截然不同：“算了，我果然不适合演戏。”
“你是怎么发现的？”
此人变脸的速度之快让小孩都被吓得后退一步。但她勉强打起精神，警告起面前人：“不想死就离开这里，这是最后的警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月光在刹那变成了血红，周遭的茅草屋恍若在刹那变成了堆积而成的、蠕动着的肉块，正伴随着红月缓缓消融下去。难以忍受的灼浪扑面而来，放眼望去，哪有什么寂静山林，只有尸山血海，宛若无边地狱之景。
那孩子额前化出双角，眼眸也变得如同那血月般猩红，她竟化为了一只通体纯白的庞大异兽。
异兽发出一声咆哮，爪间抬起卷起匆匆业火，就要冲着贺玄青的方向抓去。
贺玄青对周围的变化不看不闻，专心在怀中翻找着，而后从怀中摸出一本剑谱：“这是你给出的信物吧。”
轰——
异兽收回利爪坐回地面，她有些紧张地盯着那本书册，爪尖死死抠住地面，极人性化地吞了吞口水。
这本剑谱她很熟悉，是她提供给一个人的出入凭证，此时这剑谱都变得破破烂烂，那人显然也是遭了这女人的毒手。
异兽张开口，发出的竟是那小孩的声音：“你究竟想做什么？”
“帮你啊。”贺玄青笑得很随意。
异兽警惕地瞪着贺玄青：“你又能帮我什么？”
“人类寿元终有尽时，弄不清楚生死的界限，却拥有将生死掌握在手中的能力，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你想要复活曾经帮助、爱护过你的村民，你成功了吗？”
她漆黑眼眸中倒映着月色下惊恐的异兽，语调轻缓宛若鬼魅： “眼睁睁看着那些曾经帮助你的人因你想要复活他们的私欲失去理智，化为飞僵，是什么想法？”
……
人是会死的。
爹，娘，还有伊村镇的大家。
“当家的，快来啊，你看这里怎么有个孩子？”
沉浸在黑暗中的孩童听到身前传来声音，缓缓睁开眼，猩红血光自眼底一闪而过。
她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粗布麻衣，面黄肌瘦——是人类。
很弱小，不足为惧，小孩闭上了眼睛，听到他们说。
“许是被家里人丢在这里的吧，真可怜。”
“没有被异兽叼走是件幸事。”
“没关系没关系，自此之后，你就有家了。”
这个孩子被捡回了村落，很快就有了名字，因为是在芙兰草旁发现的她，芙便成了她的名，村里人都会很亲切地叫她小芙。
时逢天衍大旱，对于武南峰上的百姓而言日子更加难过，因为他们不仅要忧心口粮，还要防备随时会赶来的，那些来自于武南峰异兽的袭击。
但他们从未想过放弃这个被他们偶然间捡来的孩子。
“小孩而已，能吃多少东西？”
“村里又没有别的孩子，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福气啊，你瞧，有小芙在，异兽都没怎么来过了。”
站在地上的小芙嘴角上翘，骄傲地想，她就是这山里最凶的异兽，有她在，那些异兽自然不敢来骚扰村子。
村民养育小芙，小芙守护村子，但小芙也有失手的时候。
在某次和异兽打架时，她受了伤。
小芙化为人形，遮掩住了伤痕，但疼得紧了，她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村民们很快便发现了她。
“哎呀，小芙，怎么哭啦！”
“是被野兽惊着了吗？不要哭，有阿娘在，莫怕莫怕。”
捡她来的娘亲将她抱了起来，嘴里轻轻哼着歌谣，在她嘴里塞了块树根。
大家将她围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将她哄了回去。
这对伊村镇的村民而言已是很难得的零嘴，但小芙不需要吃这个。
她是异兽，她只吃血肉。
但小芙看着围着自己的村民，含着那截树根，终是没有吐出来。
“小芙不哭了，小芙真勇敢！”
她被娘亲夸赞着，高傲得翘起那条为人时不曾存在的尾巴。
她现在会受伤只是还没有长大，她会越来越强大，强大到以后和异兽打架就再也不会受伤了。
她会一直一直，守护着爹娘，守护着大家。
可他们全部都死去了。
她不是不甘心，她只是、她......只是太想她的阿爹阿娘了。
……
异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小孩还站着原地。
小芙死死瞪视着贺玄青，两行清泪自忽然自眼角落了下来。
贺玄青：……
贺玄青定定盯着面前的小孩，没等到止歇的势头，终于忍不住问：“你眼里头装着的是泉眼吗？”
“哇啊啊啊……”小芙哭得更大声了。
贺玄青与人谈判那么多年，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对手，她回想着当时初入这村落时看到村民们的做法，试探着轻轻哄了哄她：
“小芙，大人来了，莫怕莫怕。”
第二句她说得有些艰难：“幺……儿哎呦，哭、哭得我心都化咯。”
同样的一句话，大娘说得时候温情满满，满腔慈母爱意，贺玄青说得却毫无感情，像是在捧哏。
小芙的哭声停了，她视线有些诡异地看着她。
这是贺玄青惯常用来看元丰时的表情，贺玄青自然读懂了她的意思，于是迅速闭上了嘴。
小芙终于是没有再哭了，却依旧十分戒备，无论贺玄青说什么都抿着嘴。
不驱赶，不配合，也不说话。
“不该啊，绪冥与你见上一面你就对他如此信赖，如今却对我百般阻挠。”贺玄青重重叹了一口气，像是很难以理解，“你为何总觉得我是坏人，要赶我走呢？”
这一次，小芙回答得很快。她似乎憋了很久，此时好不容易等到贺玄青发问，立马全都吐了出来：“我都听见了，你们在外头联合，想要联手算计里面的大哥哥。”
小芙皱眉看着贺玄青，指指点点：“你身上有一种很浓重的臭味，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沼泽，这是贪念的味道，你对那个人有近乎恐怖的贪欲和执念。”
贺玄青挑眉，没有否认。
“他发情了。”
小芙绝望地睁开眼，用看大坏蛋的目光看着贺玄青，“如果我再不出现赶走你们的话，你们是不是就要在这里开始□□了！”
贺玄青：……
这次换成贺玄青张开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小芙：没收居居，禁止瑟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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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