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真切地感受到困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朱悔的表情很认真,他没有说笑没有凡尔赛,一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很丑的样子,可是……这不对吧?难道见过他的人都是瞎子吗?
就为了那块疤?
一种荒谬感裹住了时雨。
朱悔看上去比她还要困惑,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我知道啊……”
“你竟然觉得自己很丑……”时雨喃喃,这话没对任何人说,纯粹是不小心溜出嘴的感慨。“那我是什么……丑王之王?”
朱悔立刻道:“你长的很美!”
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好意思,半低下头,“你很好看,和我不一样。”
如同细雨中悄然舒展的粉蔷薇,他曾小心翼翼伸出手触碰过那样的美好。指腹小心蹭过微凉的雨珠和纤柔的花朵,那份不吝对他也开放的动人瞬间,随着清浅香气一起渗进他记忆中。
那一瞬间从花朵上得到的感受,是温柔。
时雨就是那样。
时雨……时雨现在满脑袋都是问号。
时雨忍不住看向程娘子,“他长得丑吗?”
该不会是这个世界土著的审美和她不一样吧,就像古人欣赏不来西方人的脸一样?
程娘子也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虽然有疤,但很好看,非常……非常俊!”
看来她们的审美没有什么不同。
时雨就纳闷了,“你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错觉,以为自己长得很难看?”
朱悔道:“因为都说我面目可憎……你,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没觉得,反而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时雨叹气开口,把话题拉回原点,“还有我一开始的问题是,你想怎么样?”
说着,时雨接过面具,准备把他的面具带回他脸上。
这样一直用美颜暴击她,对她的心脏不大友好。
朱悔顺从地松手,将面具给她。“我本来想问,即使我面目可憎,让人见之生厌,你也愿意帮我想办法保护我吗?但是……”
但是现在在这个问题不成立了,时雨根本就不觉得他讨厌。
“这就够了。”朱悔道,“我没有想要的了。”
面具还没有被成功扣回去,所以时雨看清楚了,他那副心满意足、一副夙愿达成的神情。
时雨:……
时雨拿着面具的手停住,感觉猛然被人拿小针刺了一下,目光转开,没法再继续看他的表情。
一眼都看不下去了。
程娘子也看不得,闷声问:“能想办法不去吗?”
朱悔摇头。“没事的。”
时雨又叹了口气,“你……出门的时候学那些被许锦骂过的捕快吧。”
朱悔笑了,“好。”
时雨心头又一阵震颤,低着头避开他的笑脸,把面具凭感觉按在了他脸上。朱悔唔了一声,自己调整面具把它扣好。
“阿悔……”时雨才重新看他,正视他说话,心想这倒确实有几分像是嫌恶的表现,虽然根本原因南辕北辙。“我把桃木的首饰给你找一件吧?”
朱悔摇头,“不用。”
程娘子将之前得了的、本要给自家孩子留着的桃木长命锁取了出来。“还是拿着吧,总不一样的。”
她强行缠了两圈缠在朱悔手上,朱悔说不用,却没能挣脱,似乎程娘子忽然之间变得力大无穷。
时雨心里笑了一句他别扭,脸上也浮现出笑意。笑过之后想到什么,若有所思道:“也或许……她们两个见过你的样子吗?”
她说的是许明玦和许锦。
朱悔知道她说的她们是谁,回答道:“许锦没见过。”
看来许明玦是见过的了,时雨在心底感叹,不愧是许明玦啊,一片公心不假。换做是她,她绝对没法做出和许明玦同样的决定。
朱悔问:“你本来想说什么?”
他觉得时雨听完他的回答后咽回去了什么话。
时雨思忖一下,将实话说了出来,“我本来想说,一会儿你出去后不必遮掩,让明玦姑娘和许锦好好看一看你的样子。兴许她们便会察觉这计划的不妥,从而改了主意。”
这话很不能拿到台面上说,但时雨想,朱悔听了应该不会觉得她不好。甚至……他可能还会有点高兴。
朱悔果然没有觉得她说这些不好,他思考了一会儿,点头说:“我明白了。”
……
你明白了什么?
时雨瞧着他那副‘我懂了’的模样,总觉得他比起懂了,更像是完全没懂。
时雨:“……不然你和我说说你理解的意思?”
朱悔点头,认真地说道:“她们嫌恶我,所以会不想让我去,觉得妖怪看了也讨厌我,不会找我下手。”
时雨:“……?”
她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最后笑起来,更像是被气笑的。
“造孽啊……”时雨无奈。
朱悔无措地看着她,时雨挥了挥手,“没有在说你。”
朱悔问:“那我?”
“……”时雨在解释和不解释之间摇晃了一下,放弃了解释,最终达成效果差不多就行了。“对着她们把面具摘了,看看她们会不会改主意。”
朱悔点头表示理解,转身走到院子里,抬手摘下了那副面具,就那样站在了许明玦与许锦面前。
“我准备好了。”他说。“可以出发了。”
月光如薄纱洒落,悄然披覆于他周身。
原本怒容未消的许锦骤然一呆,看着他,结结巴巴的。“你、你……”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发出尖锐爆鸣。“你是朱悔?!!!”
许明玦发怔地看着。
她自然是见过朱悔真正的样子的——在多年以前,两人都还是孩童的时候。
她清晰记得那时与朱悔的对话,却已经忘记了他的脸,只依稀留下一个印象,一个阿悔是个漂亮孩子的印象。
可阿悔儿时究竟是何模样?这些年来从未再见过他摘下面具,那份关于容貌的印象,早已在岁月里淡成了朦胧的影子。纵使此刻对着眼前的他竭力回想,也拼凑不出分毫旧日的眉眼。
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还在飞快被眼前的脸覆盖。
“阿悔,”半晌,许明玦感慨。“你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不太一样吗?
朱悔觉得,是一样的。
不过这么多年,也许许明玦早就已经忘记了吧。果然觉得他特别特别好看的,只有时雨和程娘子。
许明玦一定是被丑到,所以一点也不敢细看,才会得出如此错误的结论。
“姑娘……”许锦在迟疑,“不然,不然……”
许明玦按住了许锦的手,“锦儿,回去休息吧。”
许明玦深深看向朱悔。“阿悔,今晚辛苦你了。”
朱悔:“……”
朱悔沉默以对。
推门出来的时雨心中再次叹气,她听到许明玦曾见过朱悔的脸时就觉得这招成功率不高了,果不其然。
许明玦对美人的抗性是真的奇高无比啊。
朱悔向时雨这边看过来,犹豫了一下,不熟练地安抚道:“别为我担心。”
他声音干巴,说完也感觉自己这个安抚没什么用,又岔开话题。“穿云式学会了吗?”
穿云式是朱悔写在功法里的攻击招式,能以较小的法力造成强杀伤性,需要有一定基础的人才能去学。上次因为空了蓝条被反噬到直流鼻血的时雨特意翻出来这招,觉得很适合蓝条短的她,硬是学透了,给自己配齐了不会造成反噬的攻击招式。
放在别人身上朱悔是不会赞成的,没走怎么能学跑?然而时雨天赋异禀,纵使这样乱序地去学也全然没有哪里不行。
时雨看许明玦被挡着看不到这边,悄悄点头,又对朱悔摇了摇手。
朱悔生硬地把到了嘴边的‘那就好’拧成了。“没学透也没关系,不要急,你已经很优秀了。”
时雨点头。
朱悔看着她摇晃的发丝,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一时间很想学着许明玦摸许锦一样,摸摸时雨的头,想到男女之别停住了,沉声道:“保护好自己和程娘子。”
他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许明玦一句话也没和他说上,有些怅然,却并不后悔。
程娘子悄声问时雨:“两位许大人不跟着一起去吗?”
程娘子说的轻声,然而许明玦耳力好,听见了,便柔声回道:“若真引出了妖怪,阿悔会发出信号的。此时我还不能走,锦儿受伤,没法保护的了你们。”
若是她也和阿悔一起出去了,留下伤的伤弱的弱的一屋子人,谁来保护呢?
程娘子神色更加担忧了。
没有人发现过那只妖怪的踪迹,没人知道它有多强。只能从它不敢正面对上昭明司一行人推算,它大概是打不过三人联手的。
但要是吃下一个朱悔轻而易举呢?
程娘子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恐慌。
许明玦安抚道:“放宽心一些吧,那天送时姑娘回来的路上,妖怪并没袭击阿悔,它应当打不过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只是擅于躲藏了些……”
事已至此,程娘子也只能相信许明玦的说法。心里不断求神拜佛,希望朱悔平安无事,满怀心事地回房了。
时雨也回了房间,她洗漱了躺下睡觉,本不觉得朱悔会有什么危险。然而躺在被窝里一个时辰也没睡着,辗转反侧地入不了眠。
最后只能感叹一句蓝颜祸水迷人眼,认命地放弃了入睡,爬起来准备去大门口等人。
刚一推开房门,便感觉有哪里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