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末承的父亲沈遥对他的母亲何浅其实没有半点情意,两人能够结合也不过是一场商业联姻。若只是联姻也就罢了,至少双方都是为了利益,偏偏一开始沈遥表现得情深似海,这让何浅怎能不迷糊。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何浅也是感受过情爱带给她的快乐,只不过这是沈遥温柔的陷阱。没有感情是可以原谅的,但感情被骗才是杀人诛心。
沈遥当然也是爱过一个人的,认认真真的,据说那个人才貌双全,温柔娴静,与沈遥还是初恋,俩人在一起很多年,他们还有一个孩子。那时爱情一定是有的,可沈遥又没负起这个责任。他到底还是娶了何浅。
何浅当然也不知道沈遥这个初恋,更不知道人家当初正怀着孕,等她得知真相要后悔的时候早就来不及,因为沈末承已经出生了。
沈遥就这样接连伤害了两个女人,一为情二为利,大概他还是有点良心,而不是有些情分,只是想着多少对两个女人、两个儿子都有些歉疚,后来也就尝试着一碗水端平,但何浅心高气傲,当然不要他这份施舍。另一个好似也并非温柔娴静,反而还有几分烈性,在得知沈遥结婚生子后,竟然带着儿子远走高飞了。
但至少人家是有过爱情的,沈遥对何浅的爱意却都是假象。不过仔细想来,沈遥这个人其实做起事来更自私自利、不择手段一些,他能为了名利放弃难得的真情,该是对谁都是了无牵挂的。
这样沈末承的存在便有了点尴尬,他不是爱情的结晶,但又无形的牵扯着两方的利益,其实利益比婚姻还要牢固。何浅当然属于胜利者,可别人的退场并不狼狈,她这样心高气傲,所以她并不甘心。所以从很小的时候,何浅便对沈末承有百般要求,沈末承也一直严于律己,任何事都做的很好,他应该如此。可他又不想如此。
故事开始那一年,沈末承二十岁。
饭桌上依然是只有两个人,其实这偌大的房间里也就只有两个人,更多数时候只有沈末承一个人。何浅依然疑惑且困顿:“学英语真的很难吗?”
沈末承细细的将嘴里的食物咽了,这才冷静又真诚的回答:“很难。”
他说难,真诚的让人听不出到底是真是假。何浅轻轻扶了扶额头,平静的几乎看不出她的焦头烂额:“高三的时候你就这样说,小承,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顾虑太多了?我想,英语好不好好像并不重要。”
沈末承微微顿了下,好长时间才说:“妈,我并不想出国。”
何浅看着他,似乎听不到他的反抗,只慢慢说:“也许两年前我就做错了,当时我就应该让你走。”她一直都觉得沈末承是在骗他,两年来她不止一次这样怀疑,“英语不好大概只是你的借口,小承,不要再拿你的前程开玩笑了。”
“前程”这两个字是个厚重的枷锁,压的人喘不过气,自记事以来,何浅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提醒他,他每一步都应该走的小心专注,他不能行差踏错。沈末承其实也知道,这并不是他的前程,而是何浅以他为争斗而憋在心里的一口气。
沈末承从来没有在沈遥身上抱过希望,既然从未体会过父爱,那么他也不想和沈遥有什么纠葛。于他来说,血脉不可断,情意却可有可无,就这样体面的过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可女人永远为情争斗,为爱较真儿。说到底,人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何浅也一样,所以她从不在乎他怎么想。
沈末承再一次抗议:“妈,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给你,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呢。”
这话说的很天真,何浅听了不怒反笑:“你说的这是孩子气的话,你给我的和他给我的,那怎么能一样呢?”
情意多了,就会滋生一些嫉妒,怨恨多了,也会增生一些执迷不悟。至少沈末承看来,出国并不是何浅的最终目的,这不过是路上的其中一小段。何浅以他为勋章,以他为荣耀,以他作为明证。他只有做的最好,才能满足她的期望。
其实很多人都觉得沈末承的性子很像沈遥,沈遥这人实在凉薄,沈末承又实在清凉。都是不好相与的性子,所以从来没有人问过沈末承,想不想这样做,这样做了又开不开心。
吃过饭,何浅又拿出一些资料来,招呼沈末承过来看,但他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彻底明白了,他说过的话,何浅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她永远一意孤行。
何浅说:“这些都是我给你找的英语老师,这次你自己选,选一个你喜欢的。你说英语难,我信了。小承,我不愿怀疑你,希望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这种事已经重复了两年,沈末承想了想,还未开口,便又听到何浅说:“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顶多再过半年,过完年你必须出国。”
于是沈末承便不说了,他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坦然的接过来,然后一张张翻过去,细细的看着,看不出什么表情,两分钟过去,沈末承从中抽出一张来,很平静的说:“那就选他吧。”
何浅接过去瞧了瞧:“资料上看他是英语老师,而且正好和你在同一个学校。你不认识吗?”
沈末承摇摇头,视线却不自觉的瞟到名字那一栏——谢予。他当然是不认识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见过这个人。
何浅又翻了翻其他的资料,于是很快便认同了:“确实他看上去最好。”
故事从这里开始,但那时的沈末承并没有很喜欢谢予,他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亦不懂得什么叫一见钟情。更何况是对一个男人钟情。
沈末承仅仅只是记得,谢予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笑起来如沐春风,或许是为了近距离验证,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不是喜欢。
两天过后,谢予便登上了沈家的大门。
那一日太阳特别大,即使是早上,大概也有三十六七度,谢予站在门外,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白衬衣,是热的,可他逆着光站在那里,沈末承便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直到进门后,沈末承才听到谢予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谢予,你就是沈末承?”语气并没有不好。
沈末承没什么表情,只微微点了点头,说:“你好,谢老师。”
这个称呼有些怪,谢予抿起嘴来笑了笑,声音很温和:“你可以直接叫我老师,或者喊我名字也可以。”
沈末承看上去还是没什么反应,公事公办一样:“这边是书房。”
谢予点点头,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并没有因为他的不礼貌而失了风度,依然是随和又温柔,进了房间后,他又微微抬着头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接着他说:“我的教学方式是纯英语教学,我看过你的情况,你英语并不差,只是从某些方面来看,确实有些不足。”他笑了笑,但并不是嘲笑,“如果听不懂的话,你可以随时打断我,但是,必须要用英语。”
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语气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妥,沈末承看着他弯起的嘴角,慢慢说:“知道了。”
谢予站到桌子一侧,然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教学资料,摊开资料后他又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这是谢予上课开始前的习惯,他习惯了站着讲课,也习惯了微微敲一敲桌子然后再看向讲台下的学生,在他的注视下,所有人都会慢慢安静下来。可显然现在这样不太合适。
谢予看向沈末承,先说了一句“抱歉”,想了想,才接着说道:“虽然我来之前已经看过你的资料了,但我还是想听你介绍一下自己。”
沈末承平静的注视着他的眼睛,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何要抱歉,但是他很听话的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沈末承,二十岁,就读于……”顿了顿,他突然想到资料上并没有写他所在的学校,所以谢予并不知道。
显然谢予对这些也毫无兴趣,他笑了笑,声音很轻:“说一点我不知道的,也就是资料上没有的,我现在需要根据你的实际情况做出判断。”说完这句,他看到沈末承微微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态,只是疑惑,而不是紧张,于是谢予引导他,“比如说,你的专业是经商管理,那么你学英语是为了能简单的和人交流,还是想将来能够与人进行专业性的谈判?还有,你喜欢英语吗?对你来说这一门课程难在哪里?”
沈末承微微皱着眉头,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些问题。寻常人或许早就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头脑发蒙,更何况这些话又出自于一位老师,每一位学生似乎生来就惧怕老师,胆子小一点的估计已经紧张的手都在抖了,哪里还能记得谢予问了什么问题。
可是沈末承没有,他只是稍微梳理了一下思路,便想通了:“我确实不太喜欢这门课。它应该是难的,至少我觉得很难。”他说难,又不说难在哪,“而学它是为了……”他又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想谢予给的那两个原因,可显然什么都不是,他说,“也许就只是为了要出国吧。”
出国也是资料上的一部分,谢予早就知道了,他慢慢绕到桌子另一边,半坐在上面,这样看上去显得更加随和了:“应试教育其实有它的一套固定模式,所以也就造成了很多人的思维固化,目前从你呈现出来的卷面结果来看,应付考试对你来说并不难,所以你这样的水平出国深造是没有问题的。”
沈末承听后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说道:“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长辈的安排。”
很坦诚。谢予好似轻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好似没有,他静静的看着沈末承,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因为他发现沈末承这个人有些淡泊。其实二十岁的年纪,对前程没有规划是必然的,沈末承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但沈末承的态度却出乎他的意料。
“淡泊”其实是一个褒义词,可在职场上,这又是一个贬义词,太过清心寡欲的人是没办法在这个社会生存的,尤其沈末承将来要从事的行业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商业,要是没有野心,又如何能统领一个企业。
谢予在这边凝神思考,其实不过是在想应该用一个什么样的教学方式才好。他并没有一对一的带过学生,严格来说,他没有这样的经验。但沈末承的目的很明确,人却没什么**。相比来说,沈末承当然比一般的大学生更容易带,但学校里的授课思路已经不适用于他。
而另一边的沈末承不见他说话,注意力便慢慢的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他先是看到了谢予的手。
这时候谢予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窗外,他依旧半坐在桌子上,其实用“坐”这个字形容的不太准确,但是他太高了,以至于靠在那里就好像坐下了一样,可偏偏他的两只脚是着地的,其中一只腿微微曲着膝盖,一只手抓着桌沿。沈末承不能完整的捕捉到他的表情,只能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的手指。
谢予的手长得很漂亮,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这样的手握着粉笔,会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要写字,还是要展示他那双轮廓分明的手指。可显然谢予自己对此毫无意识。他看上去好年轻,一点不像个老师,倒像个让人亲近的兄长,大概是面相温柔所以才显得这人这样随和。
可这样的画面不过一分钟就看不到了,事实上,大概连一分钟都没有,谢予便将头转回来了。他是真的天生就拥有人民教师的素养,品德高尚,品学兼优,不过一分钟,谢予就想好了对策,但是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试着、很平常的按照他自己的习惯上了两节课。
很快的,沈末承发现,谢予讲课并不枯燥,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方式,而且每一句话都带着一点不同寻常儒雅。
其实绝大多数时候谢予都在引导沈末承,可偏偏沈末承实在是太过清冷无趣,寻常人或许受不了,不是自己觉得尴尬,就是觉得沈末承太装。其实沈末承是有些目中无人的,但也只是字面意思的目中无人。
谢予当然也发现了,只是以他的性格来揣度沈末承,顶多也就是觉得这个人有些枯燥、不爱说话,于是他便开始向沈末承抱怨:“你也太严肃了,上我的课要放松一点。”说是抱怨,语调又不见分毫怒色,也不见他眉头皱上半分,听上去倒像是一句玩笑话。
沈末承静了静,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谢予不见他说话,顿了顿,又笑道:“我只是想说,如果家里面也不能让人放松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去图书馆,或者咖啡厅?”他这样同沈末承商量着,“其实学英语最注重的是口语交际,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家里,也不能一直不交流,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