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谢予了,也不太记得谢予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是昨天阮墨弦才和他对过戏,这才叫他一下子想了起来。
方栀影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对,那不是你。”
听他这样说,周延庭心里有些奇怪,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还怪疼的,可他很快就又没事了,甚至还能关心方栀影:“你怎么了?”
方栀影摇摇头,说:“我没事。”
他说没事,是真的没事,可周延庭显然不放心,从前一起拍《暮南征》时,他就觉得方栀影这人奇怪,有时候很有情,有时候又很无情,就像现在,明明刚刚还一副“你辜负了我”的模样,转眼间就又变得很寡淡,把别人弄得心烦意乱,他自己又毫无波澜。
要不说他就适合演沈末承呢。
周延庭这边正胡思乱想之际,方栀影已经开始迈步往外走了,等他回过神,方栀影已经走到了长街上。
街上有很多人,群演大都已经就位了,周延庭赶紧快步追上他,喘着气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也不等等我。”
方栀影看他一眼,说:“我没跑。”
“……”周延庭心想,没跑走的也挺快的,一眨眼的功夫都到药铺门口了。要不是他对方栀影还算有半分了解,而且从前还一起拍过戏,他绝对会以为方栀影是目中无人。
周延庭心里长叹一口气,想通了,也就不怎么在意了,主要是他一晃神的功夫又看到了白蕊。
白蕊早就到了,似乎一个人挺局促,默默的站在一个并不显眼的角落里,离得老大远,等周延庭一进来,她立马就站直了,然后微微笑了笑。
方栀影当然没看到她笑,他满眼都在寻找阮墨弦,可周延庭就不同了,他满心都在白蕊身上,这么一打岔,他俩就都不约而同的忘了谢予这个人。
这一场戏的拍摄地点在沈木楹的家,方栀影进门的时候,看到赵莘正在一边摆弄机器,而阮墨弦在柜台那里看药材。其实货架上很多都是空的,只有用得到的那么几味药真的放在了抽屉里,阮墨弦挺有兴致,甚至还一个个摸出来闻一闻。
屋里面也太多人了,尤其是那些群演,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工作人员就更忙了,根本顾不上这些演员。方栀影在这混乱中也来到柜台边,阮墨弦看到他,先是上下将他打量一遍,然后笑了笑,说:“你这一身真是……”
真是什么他又不说了,方栀影也看向自己,他又换了一件长衫,这次是粉色的。
周隽当真很张扬,他穿的所有长衫都是偏艳色的,真的比沈木楹还靓丽,方栀影觉得大概他只有穿西装的时候看上去才会正经一些。
阮墨弦依然看着他,目光炽热,轻轻说道:“周公子果然是天人之姿呀。”
这话说的声音很小,可方栀影就是听到了,他微微低下头,忽然笑了一下,喊他:“师哥。”
阮墨弦眯起了眼睛,正要开口,这时候赵莘拿着大喇叭扯着嗓子喊:“没事的都出去,出去!演员准备了!”
一部分人开始往门口走,工作人员慢慢退到边上,有人拿着反光板,有人扛着摄像机,阮墨弦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这边,于是他借着柜台的遮挡,趁机抓住方栀影,两只手扣在一起,交叠着,捆绑着,扯不开,也动不了。
阮墨弦真是胆大包天,丝毫不注意影响,方栀影却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开始挣扎,谁料阮墨弦扣的更紧了:“别动,”他说,“现在没人看这边。”
方栀影不怎么信,他站的是外侧,正好将阮墨弦堵在里面,所以他其实是背对着所有人,他看不到,自然就不会信,才正要回头查证,阮墨弦却突然贴近,掰过他的脸亲了一口,紧接着便越过他,走出去了。
这个吻太过迅速,别说方栀影没有反应过来,就是赵莘一直在盯着那边看,也仅仅只是看到阮墨弦擦着方栀影的身子挤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阮墨弦故意撞人家肩膀。
赵莘很无语,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又拿着大喇叭喊起来:“赵衡和周隽也出去,沈木楹到后边去,群演进来,伙计站到柜台那里去!”
登时有一个小演员迅速跑到柜台那里。
赵莘看他过去了,又问:“等会该拿什么药熟悉了吗?千万不能拿错!”
那人赶紧说:“熟悉了导演。”
赵莘点点头,这才喊:“各就各位——”
等所有人准备就绪,片场一下变得鸦雀无声,随着赵莘的一声“开机”,屋里又渐渐热闹起来。
·
自从赵衡来了苏州,周隽便总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他面前,全苏州的人都以为周隽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琢磨着要怎么报复赵衡,但是好些日子过去,周隽又没有什么实在的动作,这叫众人看热闹的心跟着一落千丈。
可是这一切在赵衡看来,周隽就是在向他示好,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周隽固然算不上太重要,但如果能将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借此打乱杜崇山的计划,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实际上周隽不过是想知道赵衡与沈木楹之间是否当真互有情意。他观察了很久,发现赵衡凶神恶煞,沈木楹避之不及,至少在旁人看来,他们两个都称不上认识,更别说有情了。
但是这一日,赵衡光明正大的找上了门。
沈木楹的药堂常年都是人满为患,这一日也不例外,可当赵衡一进门,便有一大半人慌慌张张的走了,只留下一小部分病的实在不轻,或者急着抓药救命的人。
老百姓们怕当官的,也怕当兵的,更何况他们早就从那些闲言碎语中知道了赵衡是个什么人,更是怕的要死,全都低着头不敢吭声,拿药的伙计们也专心干活,谁都不敢上前去搭话。
没人说话,赵衡便找了个最显眼的位置,坐下了。
这时候,沈木楹才从内堂走出来,在看到赵衡时也就微微怔了一下,转而又恢复了那冷淡的模样,不惊慌,也不失措。
沈木楹直接忽视了赵衡,径自走到柜台处,将手上的方子放在柜台上,和抓药的伙计说:“等一下差人把这副药送到孙爷爷家里。”
伙计答应一声,抬起眼皮瞟了一眼赵衡,然后一边抓药一边小声说:“小姐,你看他来做什么?”
沈木楹连头都没回:“来这能做什么,无非就是看病问诊吧。”
“问诊?”那伙计当然不信,“他这一看就没病也没灾的,看什么病?我倒觉得他是来打劫的。前一段时间他刚刚抢了周少爷的药,这不会是又看上咱们家了吧……”
药已经绑好,沈木楹木然的看着柜台,没什么表情:“你忙你的,不要胡乱猜测。”
伙计说:“可是他在这,所有人都怕得很,还影响病人治病。”
沈木楹当然也知道,可她没有理由将人赶走,只说:“他就一个人,应该不是来找麻烦的。”
那伙计还要说什么,但门外处熙熙攘攘一阵儿,老远听到有人在打招呼,有的喊“周少爷”,有的喊“周公子”。
还有个人话就多了些,大概也是药铺的伙计:“周少爷来了,来找沈小姐吗?”
“嗯”一声,然后是一个爽朗干净的声音:“沈爷爷在吗?”
那人说:“沈老爷出门了。”
那声音突然就不正经了,还变得很洪亮:“师妹,师妹!”连续喊了两声,紧接着一人从门口跳进来。
是周隽。
沈木楹转过身,看过去。赵衡也闻声偏过头,他坐的位置太显眼,周隽刚迈进来就看到了,视线一撞,周隽便一抬眉毛,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赵衡轻轻“哼”一声,并不答话,似乎在嘲讽他明知故问。
也是,这些日子周隽一直在赵衡身边晃悠,也难怪他误解,可今日还真的只是凑巧,周隽怎么也想不到赵衡会明目张胆的来沈木楹这里。原本他今日来找沈木楹,也不过探探她的口风,看她是否当真和赵衡相识,现在看来,那孟昭所说也并非捕风捉影。
周隽看了一眼沈木楹,然后在她略微有些错愕的眼中,大步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了赵衡旁边,这人明明刚刚还一副疑惑且不太高兴的模样,坐下了却又笑起来:“赵将军来这儿做什么?”
赵衡瞅了他一眼,不露声色:“来瞧病,不行吗?”
周隽“啊”一声,慢慢说:“瞧病啊,将军是哪里不舒服?不如我替将军把一把脉吧。”说着,他就扯上了人家的手。
赵衡不躲也不怒,由着他的手指附上自己的脉搏,他当然什么病都没有,脉象好的不得了,但周隽还是轻轻皱着眉头说:“不妙,不妙。”
沈木楹听到此微微一愣,那柜台上的伙计强忍着笑了两声。周隽行事一贯荒唐、毫无章法,沈木楹看破不说破,转而去给别的病人问诊,似乎已经忘了还有他们二人。倒是这满屋子的病人突然就有了胆量,头也不埋了,话也敢说了,就连排队候诊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
周隽“唉”一声,“嘶”两声,又连摇三次头,赵衡才一抖手腕,抖掉附在他腕上的手,然后带着七分威严、三分不悦开了口:“有话快说。”
周隽抻着脖子找到沈木楹,嘴上也没停:“是你叫我说的!”他是说了,但跟病情毫不相关,“哎呀赵兄,我看你印堂隐隐发黑,面色薄弱,似有大凶之兆。”
赵衡微微眯了眯眼睛,冷然道:“你瞧病还是看相?”
周隽说:“瞧病也行,看相也略通一二,赵兄这脉象飘忽不定,面色看上去也不大好,恐怕是有隐疾啊。”
他一口一个“赵兄”,叫的人心烦意乱,说出的话也叫人烦不胜烦,赵衡嘴角看似抽了一抽,这才道:“什么隐疾?”
周隽不可思议:“你真的要听?”
赵衡说:“我既然来此,自然就不会讳疾忌医。”
这话说的真漂亮,周隽心里有三分不屑,七分捉弄,纵使如此,他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听闻将军不近女色,但我看这脉象却有些y火攻心,所谓‘香帏风动花入楼’,赵兄自去消遣两日,这隐疾也就好啦!”
话说到此,沈木楹把脉的手跟着顿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她又仔细摸了摸那脉象,然后不动声色的收了手,正要提笔写方子,此刻却心猿意马起来,她要写什么来着?赵衡又会怎么回答?
偏偏她那病人也要来打岔:“沈大夫,沈大夫?我是得了什么怪病了?”
沈木楹回过神,说:“没什么,”她又停顿了片刻,解释道,“我刚刚只是想到,如果换一味药的话,效果会更好一些。”
那病人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吓死我了。”
赵衡和周隽自然也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待沈木楹落笔写了两味药,赵衡方说:“看来周公子很懂,应该是常常出入那风月场所吧?”
周隽又看了看沈木楹,看出她的不同寻常来,突然嫣然一笑,笑的实在勾人心神:“我这心思全都系在师妹身上,将军可别冤枉了人,让师妹误会了我。”
赵衡这才正大光明的也去看那沈木楹,端详了好一阵儿,才缓缓接道:“原来周公子钟情一人,我真是被你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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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拍完了,片场又变得乱哄哄,周延庭马上去看白蕊,两人视线对了一会儿,白蕊便微微垂下了头,嘴角露着浅浅笑意。方栀影依然坐在那个位置上没动,周延庭也没起身,不一会儿有剧组跟妆的过来为演员补妆,方栀影由着他们摆弄衣服和头发,看到阮墨弦正坐在赵莘身后,微微皱着眉看镜头。
方栀影以为他是在嫌弃这剧组演员演技差,不堪入目,但实际上阮墨弦才不关心这些,从前他也只是看镜头美学,从不看人,现在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台词上了。阮墨弦有点烦:“你确定周隽这是在试探,而不是勾引?”
赵莘一撇嘴:“哪里勾引啦,勾引谁?”
阮墨弦咬牙切齿:“邀请别人去逛青楼,这还不叫勾引?”
“……”赵莘说,“就算是勾引又怎么样,有什么不对吗?”
“……”阮墨弦突然无从反驳,但心里又很是不爽,大概是因为他将方栀影归为了他的人,便突然有了很强烈的占有欲。
其实周隽这样的戏份很多,赵衡在苏州多久,周隽便要去勾搭多久。在今天这一幕戏之前是试探戏弄,之后便是故意调戏。
周隽当真是个很坏的人,小的时候他觉得沈木楹无趣,偏要去逗弄人家,长大了这个毛病依然存在,自从看透了沈木楹和赵衡之间的情愫,他便连赵衡一起戏弄上了,好像人家两个承认了,他才有理由成全他们。
偏偏在这个过程中他爱上了赵衡。他爱上了,又不能宣之于口,最后竟连成全都演变成了全苏州人口中的争风吃醋、深仇大恨。
全然不知情的当然以为他恨赵衡,夺妻之恨当然也是恨,但他又很矛盾,略微知情的又以为他是爱屋及乌,他爱惨了沈木楹,所以不得不对赵衡妥协。
可只有周隽他自己知道,他对赵衡好,不过是他爱上了赵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