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柳闻声指尖抠着桌角，喏喏地说，“怎么了？这衣裳我不会带上床，明日我就洗。”
“让你过来就赶紧过来，你不是被野猪撞了吗，撞哪了，我看看。”
好好的话被姚政说得好像多不情愿似的，虽说语气硬邦邦的，但敏感如陆柳还是从中琢磨出了几分关心的意味。
暖心话他只在卢小溪那里听过，此时姚政的不情愿传到他耳中也不禁让他心里泛起一丝甜意，连眼中都多了一分神采，十分听话地边往床边走边脱衣裳。
陆柳穿了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灰褐色的短打，和他的身量相比，这身衣裳过于宽大了，袖子卷了三卷才露出手腕，腰间系了个蓝色的带子勒住细瘦的的腰，布料是粗麻布，姚政看一眼便能想到又是一件穿起来会剌皮肤的衣裳。
可陆柳不觉粗糙，脱了衣裳后挂在土墙上，转过身时才露出左侧肋骨皮肤上那两拳大的青紫痕迹。
表面青红一片，肉眼可见的还有些红肿，印在这一身白色皮肉上格外突兀。
姚政见状轻蹙眉稍，他本来就瘦，身上的骨头格外突出，白白的皮肤上这么大一块伤，显得更严重了，虽然没有流血，但也会狠狠地疼上几日。
“我不疼的，过几日就好了。”陆柳维持着一动不动站着的姿势说道。
这么大的痕迹定不是磕了碰了那样简单，即便是个猪崽子用力撞一下，寻常人也受不了，可陆柳一直说不疼，哪里有这么能忍疼的小哥儿？
姚政身量高，目光正定在那处，不自觉地便往前凑了凑，抬起了指尖。
肌肤相触的一刹那，意料之外地，陆柳身子轻颤了下。
姚政稍一抬头就对上了柳哥儿朝他看来的眼睛，那双眼黑亮又圆溜溜的，双眼皮的褶皱很深，长睫卷翘，眼尾微微下弯勾起弧度，此刻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羞赧。
“没事的，没流血就好得快。”寂静中，陆柳轻声喃喃，“你看完了吗？要不先睡觉？”
姚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收回手轻咳一声，“你觉得无碍就好，反正死不了人。”
陆柳脸色微红地侧过了身子，可他一直光着睡，也没有寝衣遮掩，都过了这么些时日了，往常已经习惯，可这会儿他头一次也想穿件姚政那样的衣裳睡觉，这样就能遮掩住他正砰砰乱跳的心和红透的胸口了。
“明晚我再给你做伤药吧，约摸再换两次就好全了。”
他掩饰般的说完便觉耗尽了力气，实在是又饿又困，只想休息了。避开了姚政的身体想从床尾上床，却被人挡了严实。
姚政起身大步迈到桌旁，靠近窗户的那侧有两个扣在一起的碗。
陆柳惊讶地看着他递过来的碗里的饼又抬头看看姚政，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给我的吗？”
“那不然呢？”姚政抓住他的手把碗塞到手心，“你若不想吃就扔了。”
在陆家饿肚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给他留了饭。
陆柳受宠若惊地捧着碗，那双手苍白清瘦，能看见青色的脉络，他看着姚政，那双圆圆的眼睛柔和清亮，认真看着人的时候透着格外温柔的固执，他唇角翘起笑着回，“谢谢。”
见他低下头大口吃着饼填肚子，姚政才收回目光。
自从离开京城来到陆家，听见的话里只有陆柳的话是关心的是温和的是对他付出全心全意的善意的。
这种感觉……也不是那么坏。
姚政垂头看着陆柳一动一动的发顶，忍不住抹去了发丝上几块干了的泥土，露出那一头黑亮的卷发，陆柳连个木簪子也没有，只把头发在脑后扎个小啾啾，这会儿上头还沾了些草刺儿，都被一只大手轻轻拂掉了。
翌日一早，陆柳照常起床做饭，陆家人早上想吃口热乎的，所以顿顿有热汤或者稀粥。
早上起来，那块青紫痕迹已经变成了更深颜色的淤青，疼意丝毫没有减轻，但这种程度的疼他已经习惯忍受，也知道如何使力气能让左边身子减轻一些负担。
他蹲在灶台前添柴烧火，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姚政破天荒的起的比其他人还早，竟先来了灶房。
陆柳眨巴眨巴眼睛，惊讶之色不加掩饰，随即猜想他昨晚把饼留给自己许是没吃饱，肚子饿了才来找吃的。
“今早的饭也是苞米面粥，你吃不惯那个的。”
陆柳凑到他身旁看了眼窗外没人，这才小声说，“你饿了吧，鸭蛋还没来得及煮，要不你再回屋等会儿，等爷爷他们吃过饭我煮好了再给你拿过去。”
姚政瞅了眼锅里滚开的黄色米汤，把到嘴边的“行”咽了回去，平静地说，“不必，我就吃这个。”
既然姚政说了能吃，陆柳也不再拦他。
陆家饭菜一向简单，各屋有什么好吃的都偷偷摸摸在自己屋里吃过了，所以饭桌上的饭菜也只是能填肚子，纵使陆柳手艺不错，但不舍得放油盐做出来的东西也算不得什么好味道的。
陆柳回身继续蹲在那烧火，姚政余光暼了眼他的姿势，心道肋骨那处有伤还要蹲着，难道压着时感觉不到疼？
他更想不通自己为何这么早起来坐在这看他做饭，还是那难以下咽的糊糊粥。
姚政懊恼地收回目光，随意一暼，就见这间灶房虽然不大，但每个角落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锅台旁有个木柜上头整齐地摆放着一家人的碗筷，水缸里的水是满的，吃饭的桌子也被擦的光亮，摸起来没有一点粘腻之感。
说起来，这还是陆柳收拾得勤快。
见粥熟了，便把灶坑前没烧的柴火都拢到墙根，顺手擦了锅边灶台，都收拾好了才开始拿碗盛粥。
陆柳干活儿细心不含糊，任谁看都是麻利的人。
察觉到目光又无意间回落到陆柳身上，姚政愕然，忙把身子换了个方向坐着，无奈地捏了捏额角。
饭做好了，陆家人也都起床了，见到已经坐在桌前的姚政，李桂兰话里发酸，“哎呦哪阵风把大少爷给吹醒了？瞧瞧，比咱们干活的人起得还早呢！”
“还有哪阵风，饿肚子风呗，人都是得吃五谷杂粮才能活的，就算再嫌弃也不能空了自己的肚子啊。”
张彩虹说完还以为姚政会像往常一样，怼她几句，今日真是奇了，姚政不仅没说话，还端起粥碗就喝，不带一丝犹豫的。
刚出锅的糊糊粥最是烫嘴，又热又烫才沾嗓子，别人都得等凉一凉再吃，可姚政不同，他喝的是陆柳提前给他晾好的那碗。
桌上人就这么盯着他吃饭，见他快速喝完一碗后，又盛了一碗凉着。
姚政虽然不爱吃陆家的饭，但从没耽误他少盛，其他人生怕他又多吃占便宜，急忙边吹边喝自己碗里的粥。
一旁的陆柳别提多紧张了，他只是出于好心给他先盛出一碗凉着，哪成想差一点儿又惹了伯娘婶婶生气，连带着爷爷奶奶的脸色也不好看。
陆盼儿挨着陆柳坐，边喝粥边瞄着两人，小姑娘的心思自然细一些，又想得多，她总觉得今日这两人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直到看见陆柳的碗空了，刚放到桌上，姚政就把他那碗凉好的粥倒进去时，陆盼儿终于想通了。
惊讶于他们两人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这个法子？
怪不得这阵子陆柳总能吃饱饭，气色都好了许多，合着是他这个好赘婿在帮忙呢。
陆盼儿一想到那天姚政冰冷的眼神心里就委屈，她一个小姑娘都跟他撒娇求饶了，这男人态度还那么冷硬，硬是抢回包袱指着门让她出去。
若不是他凶巴巴的模样把她吓了一跳，又怎么会害的她慌乱出门时摔了一跤！
说到底都要怪这个男人！脸长得那么俊却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
陆盼儿越想越气，也学着娘的话酸他几句。
“真没看出来，柳哥儿和夫婿的感情这么好，连吃饭都有人帮衬了，吃着碗里的还能占着锅里的，真让我羡慕呢，我何时则能招到这么好的赘婿啊？”
她刻意说重了“赘婿”两个字，目的就是为了要好好磕碜磕碜他。
寻常农家的汉子若是没有特殊情况，谁愿意去给人家当赘婿啊，说起来都要被村里人笑话的。
哪像陆柳招回来的这个，整日啥活儿不干还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看着身材高大模样俊，能顶个屁用，亏得当初她看到这么好看的男人心里还暗暗羡慕呢。
都赘到别人家了，还当自己是大少爷呢！
陆盼儿说完得意地看着二人。
陆柳虽然不吭声但他不傻，明知道妹妹话里的意思是嫌他吃得多了，却不敢反驳。
桌上虽然只有陆盼儿开口，她却代表了所有人的意思。
知道陆柳胆小就会受气，姚政可不想惯着他们，向来是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十分认真地端详着陆盼儿，随即摇摇头，就着她的话茬回，“怕是这辈子也不可能了，先看你的模样，长相和陆柳自然是比不了，太过普通，想找个俊的行不通，再说你会干的活计，不做饭不洗衣，屋里屋外什么都做不了，招个赘婿回来估计也会累死，还有陆柳是你哥哥，我是他的夫婿，你直呼其名不尊敬兄长，看样子也是个不孝顺的，最后再说你的品行，唉，还用我说吗？”
姚政放松地撑着下巴，看着陆盼儿气红的脸，本就宽胖的脸蛋因愤怒还在微微颤动，他满意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姚政（嘴毒且不计后果版）上线[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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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