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政话落，陆盼儿羞愤地捂着脸跑回了屋。
明明是她先出言挑衅，可陆老三夫妻只觉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目光像淬了毒似的狠狠地盯着姚政。
陆老三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敢再说一句，我就打烂你的嘴！”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养不教父之过。”
姚政撂下一句话起身往院子里走。
张彩虹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这话就是在骂他们夫妻俩，登时回骂了句，“呸，你也是个没教养的玩意儿！”
姚政脚步一顿，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嗓音低低的，“是啊，我爹娘都死了，你们又不是不知。”
“你！”
张彩虹气得在身后大骂，“你们两个泥腿子还真般配，都是没爹没娘没人管的玩意儿！”
话一出口，还在看热闹的陆老大一家便知情况不妙，脚底抹油先回了屋，灶房里只留下陆老爹和陆家娘还有神色怔忪的陆柳。
听她提到陆柳的爹娘，陆老爹也不能不管了，他沉下脸喝了声，“老三家的，回屋去！”
“我说得有错吗，凭什么让我闭嘴！”
张彩虹梗着脖子不服。
陆老三察觉到老爹要发火，先压了火气把媳妇拽回了屋。
张彩虹哪里肯听他的，指着陆柳还要骂几句，却听一向忍气吞声的人也开了口。
“三婶儿，您别说了。”
张彩虹一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这是被陆柳横了？他哪儿来的胆子！
“好啊你，连你都敢和我叫板了！”
她还要再说，嘴就被陆老三捂住连拖带拽的回了厢房。
陆老爹见状背着手也走了，陆柳则站在原地脚底生寒，刚吃下去暖胃的热粥霎时变得冷冰冰的，仿佛把五脏六腑都淬上了寒意。
陆家人鲜少当面提到陆家二房，陆老二老实能干人缘好，娶的媳妇儿漂亮贤惠，又生了陆柳这么一个惹人喜爱的小哥儿，按理说一家人的日子该越过越好，可错就错在陆二打定主意要分家。
原本陆二是陆老爹最有本事的儿子，也是他的倚仗，一但分了家，老大老三家带着孩子还能指望谁，陆老爹坚决不同意。
后来陆二带着媳妇孩子干脆离家做买卖去了，这一去就是六年，直到他们意外身亡，陆柳被爹娘信得过的友人送回了陆家。
陆老爹本以为二儿子只是一时和他对着干，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他怎会不怨。
因此，他对陆柳这个孙儿也没有一丝疼爱。
陆柳从小在这个家讨生活，小小年纪看尽大人的眼色，这种话也听了无数遍，可今日，张彩虹不仅骂了他也往姚政心窝子里捅了一刀。
想到刚才姚政停在门旁的背影，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陆柳莫名的觉得他说那话时看似不在乎，心里一定是难过的。
就像自己一样。
每次想到逝去的爹娘心里都空落落的发疼，所以刚才婶婶的话一定伤了他的心了。
姚政刚来那日，陆柳想了许多，要对他有耐心对他好，要包容他，不能让他因为失去父母难过以至于去寻死。
想到这里，他赶忙刷锅添水把提前藏好的鸭蛋煮了。
姚政回屋双手撑在桌前缓了口气，脑海里不由得想到了父亲从前说的那些话。
“你娘怎么教你的，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太好了儿子，你中了举，这回你父亲一定会认可你的！说不定马上就能让娘进姚家祠堂了！”
“姚政算的上是同辈中的翘楚了，只可惜，他不是我姚家的嫡长子……”
姚政一直想不通，就算不是嫡长子又如何，他偏要向父亲证明他不比任何人差，他更痛恨自己庶出的身份，可最后，还是这身份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刚刚在灶房，被张彩虹骂了句没爹没娘没人管，姚政竟觉她难得说了句实话，即便爹娘都在时，也无人真正在意他。
正想着，一旁的屋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个半人宽的缝隙，陆柳探出小脑袋先往屋里看了眼才挤进来快速关上了门。
他把怀里的三只鸭蛋掏出来放到桌上，本来计划每日给姚政吃两只蛋，但一大早一家人就因自己惹了气，陆柳实在心里有愧，想着多煮一个鸭蛋哄哄姚政。
“三婶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陆柳嘴笨不知怎么安慰他更有效果，只好以这些年自身的经验为依据劝人，“那些话听习惯了便不会多想了，你……我知道你因为家里的事心里难受，但人总要向前看的，就算是为了爹娘也得好好活着。”
这番话夜深人静时陆柳告诉自己很多次，这还是头一回用来劝慰别人，他认真说完对上了姚政淡淡的目光。
紧接着就见姚政转过身靠着桌子似笑非笑地说，“你可怜我？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三年后我拿回了籍契，你以为陆家还能留得住我？”
陆柳哑言，他这样高不可攀的人怎么会一辈子甘心在陆家当他的赘婿呢，眼下只是情况所迫罢了。
明知他说的是事实，可听到耳朵里还是让陆柳脸色变了下，漂亮的五官皱在一起，他张了张口，干巴巴的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只管在这里安心住下，其他的都由你做主。”
姚政此刻的眼神仿佛带着刺儿又裹着寒意，陆柳也不知昨晚还给他留饭的人怎得会变得这么冷了，许是家里的事还没释怀。
他不想再惹人不快，把三只鸭蛋往前推了推，就规矩地收回手开始收拾屋子。
他拿抹布仔仔细细地先擦了柜子，再擦到床脚时，陆柳摸着床板若有所思，这张床虽说能睡，却也太挤了，不如去村里的木匠那里找两块板子回来再垫一垫，也能宽敞些。
打定主意后他也不耽搁，打扫完就晾好了洗干净的抹布进了后院。
陆柳路过厢房和正屋时装作不经意地往里暼了眼，早上灶房的事儿就这样过去了，爷爷和三叔一家谁也没找自己，想必也是不追究了。
这让陆柳放心许多，便专心去干其他活儿。
姚政就立在桌前没动，透过半掩着的小窗，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后院鸡窝前陆柳和那几只小鸡崽说话的笑脸，喂了鸡食后，又收拾了鸡窝，把鸡粪一铲一铲装到了竹筐里，看样子是想用左手拎起来，可弯腰时停了下，把筐拽到右手边这才稳稳地提到了院外，顺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微风浮动，挡窗子的木棍被拂到地上，窗子合上隔绝了视线，姚政目光下敛，看着面前的还冒着热气的三只鸭蛋轻叹了口气。
厢房里陆盼儿哭哭啼啼的抹眼泪，被姚政当着全家人的面那么羞辱，她实在难堪，更讨厌他和陆柳了。
张彩虹也是这段日子心里憋闷找个由头发发火气，气消了回屋后心里也有了个主意，她没管女儿对着陆老三道，“当家的，你还没看出来吗，如今那个赘婿和陆柳是一伙的，咱们把陆柳养大，他理应伺候我们回报这份恩情，可现在家里平白来个吃干饭的，我们的日子能好过吗，不说别的，桌上的饭都越来越少了，再这么下去，我们一家人都得下地去干活儿了。
“那你说咋办，爹娘不是没找过那个少爷，可他不听话啊。”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刚才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嘴皮子利索，连大嫂都不是他的对手。”张彩虹眼珠子一转，小声说，“我看不如我们去找爹，既然柳哥儿也成家了，那他们一家人就得额外赚钱交家用了，等交不上钱就让爹娘把他们撵出去，陆柳一定不敢走，况且那少爷的籍契也拿不回去，所以，不管想啥法子都得把银子交上来。”
“你说的也有道理，多一个人就得多交一份银子，我这就和爹说去。”陆老三知道爹娘一定会向着自己，立马起身去了东屋。
陆老爹正坐在炕头抽旱烟，整个院子安安静静的，他抬头一瞧，就见三儿子苦着脸进来了。
听他说完后，陆老爹敲敲烟袋杆儿，说，“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是该涨些家用了，过些日子才能收庄稼，多了一口人家里的粮食都要吃光了。”
陆老三心里一喜，“这么说您同意了？”
“柳哥儿回来我就找他，挣不来银子也不要在这个家里住了，省的搅得家里不得安生。”
“爹，这事儿还亏得您做主。”
陆老三把事情说妥了，大家都等着看好戏呢，陆盼儿望着陆柳门窗紧闭的屋子，眼神里生出怨怼，狠狠地揪了下衣裳。
陆柳干完了前屋后院的活儿，想着先去王木匠家看看，能不能讨两块板子回来，等把屋收拾好，再去洗衣裳。
卢小溪家也在那附近，陆柳刚拐个弯儿就看到了等在家门口的溪哥儿。
“快给我看看你的伤，定是疼死了吧。”卢小溪把人拉到屋后阴凉里，说着就要掀他的衣裳。
陆柳急忙左右看看，周围有篱笆挡着没有别人，这才稍微扯开了衣裳，露出一片青紫。
“就是有点疼，过几日就好了。”
“我一猜你昨晚回去就只会挺着。”卢小溪凑近了他的伤口处看了看，掏出了一瓶黑乎乎的药汁，倒在手上给他抹，边擦药边唠叨，“这一瓶药都快用光了，你说说你受了多少次伤了，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山里那么危险还要莽上去，你说，你到底是为了啥！”
伤药碰到伤口立马传来清凉的凉意，陆柳默了默也不想瞒着他，便如实交代，是为了给姚政抢回一颗天灵草。
卢小溪听罢沉默一瞬，嘴角紧绷又收回了擦药的手，他直起身视线往上一扫，就看到了陆柳锁骨窝处还是黑色的哥儿痣。
陆柳察觉到卢小溪好像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小心地拢好衣裳说，“小溪，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你说，你是不是被你那赘婿迷花了眼，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拼命嘛！”
柳哥儿: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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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往事